隨著時間的不斷流逝,聚集在路口的人群越來越多。
甚至,開始有著尋常的農夫與游俠開始靠攏。
這些穿著破爛,皮膚黝黑,身上帶著汗味的百姓,基本都是來看熱鬧的。
王富貴也帶著一頂斗笠,與幾個同亭的百姓,在附近的樹林里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新任縣令將要上任的消息,現在,整個新豐縣百姓都知道了。
而且,百姓們更加清楚了一個事情——天子派來了使者,抓走了從前的縣尊與縣尉、縣丞等大人物。
這讓這些底層的百姓,在絕望之中,看到了一縷縷名為希望的光芒。
王富貴,更是心潮澎湃。
一聽說新縣令要上任,就已經迫不及待的等待著今天了。
在王富貴眼里,那些被抓的縣尊、縣尉、縣丞,十之,都是半個多月前,曾經在自己家里,做著‘采風’任務的士子回去稟報了天子,才導致的結果。
這更是讓王富貴,深感振奮。
“此番圣天子,任命了一個侍中官來我新豐…”王富貴滿臉熱忱的望向長安方向,充滿了希冀的說道:“新豐百姓要有救嘍!”
兩個從樹林旁邊經過的年輕士子聞言,臉帶怒容,呵斥道:“小老兒,休要胡說八道!那張子重人稱‘張蚩尤’,必定兇殘暴虐,如同王溫舒、咸宣…新豐百姓何曾有救?怕是要有禍事了!”
王富貴聽了,連鳥都懶得鳥這兩個文人。
他傻笑著道:“小老兒,日夜期盼圣天子遣王中尉、咸內史來我新豐…”
他的瞳孔中,放出了無垠的光彩。
或許在豪強士大夫嘴里,王溫舒、義縱、咸宣等酷吏,簡直是從頭壞到腳的魔鬼。
但在整個天下,在百姓和人民眼里。
這些酷吏,卻是他們最后的指望與最終的寄托了。
當初,王溫舒之治河內,感慨‘倘使冬日益展一月,則吾事成矣’。
義縱之治南陽,號稱‘鷹擊毛摯’,一上任就先殺了最大的豪強寧成,族其三族,隨后掀起滔天大獄,將整個南陽郡都洗了一次。
咸宣之治內史,事無巨細,都要親自過問,關中的豪強貴族,誰的面子都不給。
抓到罪證就是殺。
這三人,曾經一度殺的天下豪強膽寒。
然而,在他們揮起的屠刀背后,數百上千萬的底層百姓重獲新生。
他們重新得到了已經失去的土地、房舍、種子甚至是家人,重新作為人而活了下來。
是故,盡管士林輿論鞭笞酷吏們的行為和殺戮的無度。
但,有漢以來,酷吏從來不絕于耳。
因為,人民需要酷吏。
皇帝,更加需要酷吏。
那兩個文人,聽著王富貴的話,臉上頓時就裹上了寒霜。
“無知農夫,不明酷吏之兇殘,可悲可嘆!”一人嘆著,憂心忡忡:“那‘張蚩尤’恐怕上任后,會借這些所謂‘淳樸農夫’的呼聲,而殘我等士人…”
另外一人聽著,也是搖了搖頭。
這世道,禮樂崩壞,圣道不修。
于是,有奸詐機巧之人,有機變械飾之事。
據說,連素來淳樸,心向圣道的太子殿下,也被那‘張蚩尤’用機械之心給影響了。
“吾輩求道之路,何其艱難矣…”這士子一臉悲傷春秋之意,無奈的嘆著氣。
“這新豐縣…”張越坐在朝廷官派的馬車之中,望著車簾外的土地屋舍,感嘆著:“真是百廢俱興啊…”
此刻,在他的馬車周圍,數百名大漢禁軍緊緊簇擁著他。
他們是來自北軍六校尉之一的期門軍,素來駐扎在建章宮,宿衛天子。
此番,張越上任新豐,天子特地詔命期門軍來給他和劉進壯威。
不得不承認,作為天子的親衛,這支期門軍頗有當年霍去病的羽林衛的風采。
數百騎并行前進,如臂指使,宛如一人。
一路上,真真是風光無限,讓無數百姓側目。
“確實如此…”劉進坐在馬車的上首位置,也是感慨不已,有了上次的考察經歷,如今再看著新豐的鄉村風光,他看到的再非是‘雞犬相聞,民至老死而不相往來’的悠閑田野。
而是一個個充滿了危機,充斥著不公與矛盾的農村。
在這一片片和諧的表面之下,潛伏著的是,大量百姓的破產和土地兼并的加速。
每時每刻,都有農夫,不得不賣兒賣女,典妻典產,以求茍活。
“殿下…”張越忽然對劉進拜道:“稍候,臣或許會殺人…”
“嗯…”劉進看著張越,若在沒有認識張越前,殺人這個詞,劉進別說聽了,連看都不忍看。
但現在…
劉進想著自己在新豐的所見所聞,回憶著那些百姓的身影,想著皇祖父的教誨。
他微微理了理衣襟,道:“卿放手去做吧…”
“孤相信卿,是可以明辨是非的!”
至于這新豐縣的豪強地主們?
或許全殺了,會有冤枉的。
但隔一個殺一個,劉進相信,一定不會有錯。
這些渣滓,這些蠹蟲,這些趴在新豐百姓和大漢社稷的肌體上吸血的寄生蟲。
就該好好的教育教育。
只要張越不在新豐玩屠殺,劉進本人現在沒有任何意見。
“殿下請放心…”張越低頭拜道:“臣不會濫殺無辜的…”
“更不會讓殿下,見到鮮血的…”。
對于劉進,張越還是很了解的。
這位皇長孫啊,本質上來說,就是一個如同孟子所言的君子。
他現在雖然或許明白了不少道理,但,假如真的要在他面前殺人,他恐怕十之還是會心軟。
所以,張越也早就做好了計劃。
他微微笑著,道:“漢家制度‘不教而誅是為虐’,臣一定會先教后懲,以合先王之道!”
“懲前毖后,治病救人…”他微笑著看著車簾外面。
新豐縣,是他的試驗田。
他想要在這摸索一下,探索一下,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條新的道路。
或許能,或許不能。
說話間,遠方出現了人影。
隨行的前哨騎兵回來稟報道:“長孫殿下,張侍中,新豐上下名士、宿老,皆在城外相迎,敢問殿下、侍中,是否要接見?”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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