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鄭國渠與六輔渠交匯的池陽縣稍作停留,張越和劉進繼續上路,越過九凝山的瓠口后,前方的道路便豁然開朗平坦起來。
秦始皇建造的巍巍直道,筆直向北,大道寬敞而平坦。
在傍晚之前,就抵達了漢家行宮梁山宮。
梁山宮是現在整個天下,保存的最完整的秦代行宮。
宮苑內外,都充斥著濃郁的秦代氣息。
行走在梁山宮之中,甚至不時可以看到一些秦代的石刻。
宮苑的建筑,更是保存了秦代的許多建筑風格。
更緊要的是——梁山宮還是漢少府卿最主要的弓弩制造基地。
這里每年都會生產數萬把弓弩和數十上百萬枚箭矢。
為了保證箭矢的生產,少府卿每歲都要組織大規模的獵雁活動。
獵殺數萬甚至十余萬只大雁等鳥類,取其羽毛,作為箭矢的原料。
順便,還借助這個機會,訓練射手。
所以,梁山宮內外的警備等級,與未央宮相差無幾。
北軍甚至派了一個校尉部,常年駐扎于此。
張越與劉進,到了這個少府卿的大本營,自然少不得去看一看少府的弓弩生產情況。
只是看了一圈,在梁山宮內的弓弩工坊里走了一遭,張越和劉進就都被震撼了。
特別是漢家的弩機生產機制,讓張越這個穿越者,都震驚無比。
因為…
少府的工匠,生產弩機,居然用的是流水線!!!!!!!!!
雖然,沒有傳送帶,沒有機器,有的只是一個個工匠,一把把銼刀。
但,卻依然極有效率。
因為每一個工匠,都只需要負責某一個零件的組裝、制造。
一組工匠,在一天之內,就能完成對十幾把甚至更多的弩機的組裝和制造工作。
完工的弩機,將會被送到庫房之中,然后,由庫房的工匠,在這些弩機的機括上銘刻下制造它們的工匠的名字。
這讓張越看的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在西元前的漢季,諸夏民族的勞動人民就已經創造出了如此超前和先進的生產方式。
可惜…
在漢季之后,這種方法居然失傳了…
這讓張越真是不知道說什么好。
在看完了梁山宮的少府工坊后,張越就已經在心里暗下決心,未來時機成熟,一定要編寫一本涵蓋了目前漢室所有門類技術的百科全書。
使這些祖先的智慧結晶,能流傳到后世,讓后人知曉。
比起張越,劉進則像一個好奇寶寶,穿行于這少府的工坊內外,到處打量和琢磨著工坊內外的工匠和官吏。
不時的找人問話,詢問。
這也怪不得他,這是他第一次實際親自接觸漢室的工坊,并親眼看到少府卿的工坊運作情況。
一切都與他曾經想象的場景,相去甚遠。
他的老師們,曾經告訴過他——工匠是末業,匠人粗鄙,不可深交。
但,在這個工坊,他卻看到了很多與他的老師們曾經所說截然不同的東西。
不僅僅整個工坊內外秩序井然,所有工匠皆兢兢業業的從事著自己的工作。
工坊之中,更是非常干凈,沒有什么垃圾堆磊和雜物亂放的現象。
他更見到了一個老工匠,雖然已經七十多歲,胡子花白,腰背都坨了,雙手更是長滿了厚繭。
但這個老工匠,卻能出口成章,即使是在他面前,也頗通禮儀。
更緊要的是,這個老工匠,在整個梁山宮上下,都備受尊崇。
即使是負責監管梁山宮工坊的宦官們,在他面前也是唯唯諾諾,執子侄禮。
劉進一問,原來這個老工匠,乃是壺口三老!
而且,來頭大的嚇死人!
他的祖上,曾參與主持修建了長安城,受封為梧候,曾是瓚文終侯蕭何的左膀右臂。
到了他這一代,已經是三世為漢天子之臣。
他的兒子、孫子、曾孫皆在少府卿的考工室任職。
而他本人,更是漢家最好的弓弩設計大師。
據說當初,大將軍長平烈候衛青,曾以弟子禮,想請這位老大人去大將軍府享清福。
但人家不愿意去,就愛在梁山宮里擺弄弓弩刀劍。
劉進聽完,肅然起敬,心里面對于匠人的態度,悄然間有了改觀。
至少,工匠的地位,在他心里一下子就提升了不少。
第二日,兩人離開梁山宮,啟程繼續向北,穿越徑水,云陽縣就已然在望,甘泉山的輪廓也出現在了眼簾之中。
作為漢家夏季避暑園林,甘泉宮宮殿群的規模,并不比未央宮小多少。
而且更加奢靡和壯麗。
一路上,到處可見別館與宮室。
宦官侍女們,更是絡繹不絕。
整個云陽縣,都快要成為漢家皇室的活動場所了。
在下午的時候,兩人的宮車就抵達了甘泉宮的外圍棠梨宮。
此地,乃是大漢文豪司馬相如生前常居之所。
據說就在這里,這位大文豪,揮毫潑墨,寫下了著名的《上林賦》,其文氣勢昂揚,充斥著大漢帝國的堂皇霸氣,讓人愛不釋手。
而棠梨宮一直以來,也是出入甘泉宮宮苑的南大門。
進入這里,就等于進入了甘泉宮的宮闕禁地范圍。
張越和劉進在宮門前,拿出自己的符璽,驗證了身份后,立刻就有著衛隊出來護送。
剛進棠梨宮的宮門,張越就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張侍中…”
他抬頭向前,就看到了御史中丞暴勝之,一臉苦瓜色的迎了上來。
“長孫殿下…張侍中…”暴勝之走到兩人的車前,拱手拜著,耷拉著腦袋,有些有氣無力的模樣。
“中丞何來?”劉進有些奇怪的問道。
但張越卻是頗不好意思的對暴勝之拱了拱手,拜道:“辛苦中丞了,讓中丞受罪了…”
“唉!”暴勝之嘆了口氣。
劉進不懂,這兩人在打什么啞謎。
“中丞請上車一敘…”張越請道。
暴勝之也沒有客氣,拱拱手,就爬上馬車,坐到了兩人的對面。
“天子沒有怪罪中丞吧…”張越輕聲問道。
暴勝之搖了搖頭,他這次可被罵慘了!
他比張越等人早到甘泉宮一天,本以為天子詔他來,是有任務。
結果沒有想到,卻是一頓臭罵。
他都快被罵的懷疑人生了。
“是下官連累中丞了…”張越說著就微微欠身道:“只是,下官也沒有辦法,萬望中丞海涵…”
暴勝之聽了點點頭,然后擺擺手道:“與侍中無關,吾身為御史中丞,天子之耳目,卻不能為陛下監察好地方,此乃瀆職也,被陛下斥責也是應當!”
他其實還有話沒有說出來——作為法家大臣,天生就是給皇帝背鍋的。
這是所有法家大臣自己心知肚明的事情。
在事實上來說,若是某個法家大臣,沒有被天子訓斥,那反而他心里面會打鼓,會七上八下。
反倒是挨了罵,心里面就舒坦了。
道理很簡單,天子罵你,那其實是保護你。
況且,能給天子背鍋,這是天大的榮譽!
盡管一時可能有失,會被貶官,甚至可能被外放。
然而,過上一年半載,天子就會想起來——某某忠臣啊,這樣的忠臣,應該去更高的崗位上去給朕服務!
于是一紙詔命,這位背鍋俠立刻平步青云,連升三級,重回高位。
當初,張湯、公孫弘的時代,這兩人就是搶著給天子背鍋,才一個個爬到三公的位置上。
而暴勝之,等待一個背鍋的機會,已經等了好幾年了。
這次,也算是得償所愿。
雖然挨了一頓臭罵,甚至說不定可能要承擔一定責任,被貶斥到關東郡國甚至西北邊塞。
但這只是暫時的。
短則一年,晚則數年,他就能重回長安,屆時,他就不是御史中丞這個受氣的小媳婦了。
而是手握大權的九卿!
劉進在旁邊看著,聽著這兩位大臣的談話,心里面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官場上居然還有這種姿勢?!
看暴勝之的樣子,他是被祖父臭罵了一頓,訓斥了半天。
表面上雖然很失落,但他的眉毛和眼睛,卻深深的出賣了他的內心。
看樣子,這位御史中丞,甚至是…甘之如飴…
“中丞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張越問道。
“若侍中有心的話…”暴勝之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可否替愚兄在天子面前,說一下新豐之事的實情,道出御史們的難處…”
說著,他就長身而拜:“若能如此,愚兄與御史大夫上下,感恩不盡!”
作為當今天子的心腹,暴勝之很了解自己的君王——千萬不要在他覺得你做錯了事情的時候去‘據理力爭’,那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最好的辦法,就是認錯認錯認錯。
不管有沒有錯,先認了再說。
然后,再找一個無關之人,在天子面前,提起自己的難處和難言之隱。
于是,一個大大的忠臣形象就被樹立起來了。
如此一來,還怕不官運亨通,簡在帝心?
張越聽著,扶起暴勝之,望著他,道:“中丞放心,此事中丞不說,下官也會做的!”
“多謝!”暴勝之深深的看了一眼張越,此刻,他終于將張越視為自己人了。
所謂自己人,不就是得在這樣的關鍵時刻,幫自己做些事情嗎?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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