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后,張越與劉進就出現在了蘭臺殿外。
蘭臺殿,位于未央宮前殿,是一個石制建筑群。
當初,蕭何奉命營造未央宮時,這位漢家丞相下令,從秦宮廢墟之中盡可能的搶救和發掘秦的檔案、藏書以及書籍。
經過一年多的發掘,漢家總共從秦宮廢墟之中,搶救發掘了數以百萬計的竹簡殘章。
這些殘章的數量實在太多,以至于蕭何動員了當時留守關中的所有的文吏日夜整理和重組,這個工程也見不到完工之日。
為了不留遺憾,蕭何下令在未央宮之中起石渠閣,作為儲存這些書簡的地方,以待后人將這些秦代經典、檔案整理、重組。
同時,他命令,在未央宮前殿仿照楚國的蘭臺,建立起蘭臺殿。
作為整理和重組這些簡牘的辦公地點。
為了加快工作效率,蕭何經過上奏劉邦批準,將御史大夫衙門整個的搬遷進未央宮,入主蘭臺,負責整理、編輯和重組書簡、文檔。
因為,御史大夫屬于三公,于是,御史大夫本人就只好在宮外找個官衙,搭起一個架子。
但在實際上,御史大夫衙門的權柄,全都落在了御史中丞身上。
漢室的御史中丞,因而號稱‘弍大夫’,雖秩比不過千石,但卻威權重于九卿。
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自太宗開始,一個名為尚書郎的文官,開始登上歷史舞臺。
最初,這些尚書郎只是給御史中丞打雜的小官。
但由于他們日常都與各種典籍、檔案接觸,熟悉國家事務,所以天子漸漸的開始倚重他們。
到了今上即位后,尚書郎們的地位更是一下子拔高到了一個巔峰。
特別是自平津獻候公孫弘病逝之后,由于對歷任丞相都不滿意。
當今天子索性在宮中別立內朝,用尚書、侍中和蘭臺的御史們作為幕僚,決斷、商議國家大事,主導軍事行動。
外朝的丞相府和御史大夫,干脆就整個架空了。
于是,就出現了牧丘恬候石慶為相,關東大災,石慶想要在這個事情上發表一下意見,卻被皇帝禁止參與討論的奇葩之事。
而在這蘭臺之中,本來是御史中丞的小弟的尚書令的地位也瞬間與御史中丞齊平。
張越與劉進在門口,拿出符印,道明來意,很快整個蘭臺就一片雞飛狗跳。
在一片喧嘩熱鬧過后,身著絳衣,頭戴進賢冠的張安世就與一個身穿朝服,戴著獬豸冠的中年男子出迎。
兩人見了劉進與張越,立刻就恭身敬拜:“臣尚書令張安世…”
“臣御史中丞暴勝之…”
“恭迎長孫殿下蒞臨蘭臺…”
他們身后,數十名尚書、御史,也都紛紛拜道:“臣等恭迎長孫蒞臨蘭臺…”
而在這些官吏之中,幾個身材干瘦,巍巍顫顫的老御史甚至激動的臉色都有些潮紅了。
這幾個人擠出人群,張安世與暴勝之見了都是下意識的讓開道路,如同弟子們微微欠身以示尊崇。
“老臣持書御史張宰…”
“老臣持書御史嚴成…”
“老臣持書御史李會…”
三位年紀在七十余歲,已然須發皆白,連走路都有些晃悠的老御史,走到劉進身前,微微欠身行禮拜道:“敬拜長孫殿下,恭問殿下安…”
劉進與張越見了,連忙長身而拜,劉進更是上前道:“小子何德何能,豈敢當諸位長者之禮!”
漢家祖制,孝字最大。
而孝道以尊老為上,在漢家,年七十以上受杖老人,哪怕是個農民,也可以見官不拜,享有種種特權。
至于這些在朝的七十歲以上老臣,更是地位尊崇無比,廣受愛戴,在天子面前都不需要行跪禮的特殊存在。
“老臣等盼殿下來蘭臺,已經十九年了…”三位持書御史,卻是一把抓住劉進的雙手,笑著道:“今日殿下既來,老臣等便是死了,到了九泉之下也可瞑目嘍!”
當先的一個老御史拄著拐杖,敲了敲地面。
馬上就有幾個年輕人,捧著一卷卷竹簡,來到劉進跟前,敬拜獻呈。
這一卷卷竹簡,每一卷之上,都扎著封口,用著印泥封印。
竹簡的外側的顏色都已經變得深黑,可以猜測這些竹簡存在于世的時間,恐怕要以百年為單位。
“這些是?”劉進疑問著。
就連張越也充滿了好奇,因為眼前的事情,讓他聞到一些味道。
特別是那幾位老御史的存在,讓他詫異。
劉氏對于大臣,特別是老臣,可是很優待的。
像這幾位老御史,按說早該致仕,頤養天年了。
但他們卻堅守在宮廷之中,甚至在今日以前,張越都不知道,蘭臺之中竟然有這幾位老御史的存在。
而顯然,眼前的場景,充滿了神圣的儀式感。
似乎是一個劉氏內部,傳承日久的傳統?
這三位老御史,一直在等著劉進來此,將這個儀式進行下去。
“這些啊…”三位老御史,伸手從這些竹簡手撫摸而過,笑著道:“這些都是瓚文終侯蕭相國親筆所書,平陽懿候親自下令封印起來的書簡啊…”
三人說道這里,神色立刻凝重起來,就連精氣神也陡然拔高。
“殿下,此九章律原本…”
“分為戶律盜律賊律捕律雜律具律擅興律駟律…”
聽到這里,張越的眼睛猛然瞪大,他不可思議的看向了張安世和暴勝之。
他的手指都顫抖了起來,心臟猛然的跳動。
“原來…原來…張安世一直以來不是在向我示好,而是要借著向我示好,將長孫帶來此地,完成這個儀式…”他終于醒悟了,張安世從一開始就沒有將目標放在他身上,而是要曲線救國!
這個大漢尚書令,和他一樣有著同樣的野心!
這三個老御史…是法家的宿老!
他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向帝國未來的主宰,灌輸法家思維和法家意識!
“看來法家并不準備一直跟著儒家玩儒皮法骨的游戲…”張越在心里明白了過來,這個曾經影響和主宰了中國歷史的思想派系,一直在等待著機會,等待著這個機會。
將帝國的未來,從儒家手里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