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么回事?”
送走華菊仙,并再三交代她不要向其他人說起此事之后,徐曉娟回轉身來,把頭對著王根基,詫異地問道:“小王,這件事是你弄的?”
“哈哈,我可沒這么大的能耐。”王根基樂不可支地說道,“我也就是幫著敲了敲邊鼓而已,唱頭牌的可不是我。”
“是小馮?”徐曉娟明白過來了,能夠創造這種奇跡的,還真非馮嘯辰莫屬。再說,換成個其他什么人,王根基怎么可能會如此自謙呢?
“你們到底是怎么弄的,這個華菊仙怎么會跑來自首的?”左鋒饒有興趣地問道。在前兩天的調查中,他們是和華菊仙接觸過的,當時華菊仙一口咬定是自己發錯了貨,還表示愿意接受一切處罰。當然,那時候她以為最重的處罰就是開除了事,所以才有這樣的底氣。沒過兩天,華菊仙好端端地居然跑來自首,像倒豆子一樣把事情的經過都抖落出來了,這實在是太顛覆大家的三觀了。
王根基只是傻笑,不肯說出他們搞的名堂。造謠嚇唬人這種事情,畢竟不太光彩。再說,謠言一旦被戳穿,就沒有效果了,王根基不知道調查組里有沒有人會與北化機暗通款曲,這件事情還是爛在他肚子里為好。
徐曉娟素知馮嘯辰的行事風格,見王根基諱莫如深的樣子,便知道這其中必定有什么上不得臺面的陰謀。她不再追問,而是黑著臉說道:
“華菊仙說北化機已經有一年時間沒有采購75號焊絲了,而車間是拿著43號焊絲的領料單來領材料的,這就說明北化機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用75號焊絲來做焊接,這是明目張膽違背工藝要求的事情,責任是跑不掉的。”
王根基詫異道:“他們這是圖個啥啊?75號焊絲比43號焊絲價格更貴嗎?就算是更貴一點,焊絲能值幾個錢,北化機不會摳門到這個程度吧?”
左鋒是搞化工設備出身的,對這個問題有些了解,他說道:“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只能說明北化機的領導質量意識極其薄弱。咱們國家過去生產化肥設備,用43號焊絲比較多,75號焊絲用得比較少,這主要是因為我們也不太了解75號焊絲和43號焊絲的區別。這兩種焊絲的焊接強度差不多,43號焊絲的確要便宜一些,所以各家廠子也就習慣了使用43號焊絲。
這一次,日本人要求使用75號焊絲,北化機想必是覺得這個要求不重要,同時庫房里又沒有75號焊絲,只有43號焊絲。他們不想專門為這個項目去進行額外的采購,所以就決定用43號焊絲來代替75號焊絲,這里面有些心存僥幸的成分。”
徐曉娟原來不太懂電焊,這次為了調查北化機的事情,專門去看了一些資料,對于這兩種焊絲的區別也有了一些了解。聽完左鋒的分析,她點點頭道:“我覺得左處長的分析很有道理。如果車間的領料單上寫的就是43號焊絲,就說明生產處給車間下達生產任務的時候,修改了工藝要求,這就不是疏忽大意的問題,而是明知故犯,性質是非常嚴重的。這還不算,面對上級部門的調查,他們非但沒有如實交代,反而臨時修改倉庫記錄,串通口徑,欺騙上級,這個責任,得直接追究到程元定那里去。”
“那還跟他們廢什么話,直接抓人吧。”王根基嘟噥道。
徐曉娟搖搖頭,道:“抓什么人?這種事要處理也是紀律處分,怎么可能抓人呢?再說,我們到目前為止也只有華菊仙一個人的說法,而且還是突然之間翻供的說法,可信度要打個折扣。北化機所有的部門都聲稱他們是嚴格執行工藝文件要求的,只是不知道焊絲被弄錯了,這才導致這起質量事故。要推翻這個說法,我們還得有更多的證據才行。”
“沒錯,咱們得重新去查一下他們的原始臺賬,總能夠發現一些破綻的。”左鋒說道。
王根基道:“徐處長,我申請和小馮搭班子,我們去調查一下電焊工那邊的情況,爭取能夠發現一些有用的線索。”
徐曉娟抿嘴笑道:“小王,你可真行,這算是賴上小馮了?也罷,小馮的對象不就是電焊工嗎,他肯定了解這方面的業務,你就和他負責電焊工的調查吧。”
“得令,您就瞧好吧!”王根基痞里痞氣地應道。
容器車間。
負責分餾塔焊接的是以老焊工康水明任班長的一個電焊班。自從得知分餾塔被秋間會社檢驗確定為不合格,進而引發出一場軒然大波之后,康水明等人就處于一種戰戰兢兢的狀態之中。問題是出在電焊環節,其他工人沒什么責任,他們這些電焊工的責任是跑不了的。
早有調查組進廠之前,廠生產處的人就來找過康水明,教了他一套說法,讓他一口咬定質量事故的原因在于倉庫方面提供了錯誤的電焊絲,而他們電焊班的過失就是過于相信倉庫,沒有對電焊絲進行復核。廠里還說,如果調查組要追究責任,廠里會免掉康水明的電焊班長職務,還要扣罰一定數量的獎金,但廠里同時又讓康水明放心,電焊班長這個職務也許不能馬上恢復,但扣罰的獎金一定會從其他方面給他補上的,而且是雙倍地補償。
對于廠里的這個安排,康水明沒有什么異議。電焊班長勉強也算干部了,作為干部,帶頭執行廠里的決議不是理所應當的嗎?出了這么大的質量事故,不找幾個人來擔責任是不可能的,他是電焊班長,這事能躲得過去嗎?
幸好,也就是免個職,再扣點錢的事,而且被扣的錢還會加倍返還,他又有什么不滿呢?
可是,昨天晚上廠里的一些傳言,讓康水明有些不踏實了。大家都說,這一次的事情傳到中央去了,據說某某領導都發話了。承擔主要責任的華菊仙,最起碼也是槍斃,沒準還要五馬分尸,再扔到鍛機里去砸五分鐘。如果這是真的,那么他們這些電焊工恐怕也免不了牢獄之災,懸念僅僅在于蹲三年還是五年的差異。
“師傅,這件事和咱們無關啊,為什么要找咱們的麻煩?”
徒弟侯彩云苦著臉問道。他們這會都坐在車間的一個角落里歇著,別的班組還有工作在做,他們這個班組已經被要求停工了,隨時等候著調查組的問詢。
“怎么會無關呢,畢竟分餾塔是咱們焊的。”康水明道。
侯彩云道:“可生產任務單上寫的就是43號焊絲,用錯焊絲也是生產處的事情,跟咱們有啥關系?”
康水明連忙伸出一只手指立在嘴前,示意侯彩云噤聲。他四下看了看,然后才低聲對眾人說道:“大家聽好了,43號焊絲這個事情,誰也不許亂說,一定要堅持說我們是要用75號焊絲的,是華菊仙那邊發錯了材料。邊廠長說了,只有這樣說,我們才能過關。如果我們說一開始就打算用43號焊絲,事情就麻煩了。”
“麻煩也是廠長麻煩,跟咱們有啥關系?”另一名叫郭建新的電焊工說道。
康水明道:“可是咱們已經寫了材料,說當時就是按照75號焊絲的工藝要求做的,大家都簽了名的。”
郭建新道:“康師傅,我們可是聽你的話才簽了名的。”
“是啊是啊,我知道…可我當時哪想到這事有這么麻煩啊。”康水明懊悔不迭地說道。
侯彩云道:“當時廠里只說要扣獎金,沒說其他的。可現在大家都在傳,說所有犯了錯誤的人都要判刑,這可怎么辦啊?”
“判刑這個事情,我覺得十有八九是假的。”康水明說道,他話雖這樣說,心里卻沒什么底。中央,這是一個離他遠得難以想象的概念,中央的領導發話了,會有什么樣的結果,他一個小小的工人,哪怕是個電焊班長,又能猜到幾分呢?
“師傅,我覺得咱們應該去跟京城來的領導說清楚,就說那份材料是廠里騙我們簽的,我們根本就不知道75號焊絲的事情,這樣咱們就沒責任了。”侯彩云建議道。她今年才20幾歲,家里還有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她可不想去冒蹲監獄的風險。
郭建新遲疑道:“可是這樣一來,咱們就把廠長給得罪了。等調查組走了,廠里找咱們算賬,怎么辦?”
康水明道:“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的。程廠長那個脾氣,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讓咱們統一口徑,咱們把事情說漏了,他能饒得了咱們嗎?”
“萬一他被京城的領導處理了呢?”侯彩云問道。
“萬一他沒被處理呢?”康水明反問道。
“這…”侯彩云啞了,其他那些想說點啥的電焊工們也都啞了。現在形勢可真的是很復雜啊,到底是站在廠里一邊,還是站在調查組一邊,實在是難以選擇。
正在這時候,車間主任向這邊走來了,遠遠地便向康水明喊道:
“康師傅,你們班的人都在吧?那正好,京城來的領導讓你們到第二機械廠去,說是檢驗一下你們的電焊技術,看看你們是不是合格上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