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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 兩難的境地

  “現在這件事怎么辦?”

  感慨完國內企業的不爭氣,孟凡澤又回到了正題上,向馮嘯辰問道。

  馮嘯辰道:“這就是羅主任面臨的難題了。前年,為了強化各企業的責任意識,我們要求所有承擔大化肥分包任務的企業,都要與重裝辦簽訂保證書,承諾一旦出現質量問題,要按照保證書的規定進行賠償。按照保證書上的條款,北化機需要承擔由于這次質量事故造成的全部經濟損失,也就是大約1500萬左右。”

  “這是不可能的。”孟凡澤脫口而出。

  馮嘯辰用戲謔的眼光看著孟凡澤,說道:“原來孟部長也覺得不可能。”

  “我為什么不能覺得不可能?”孟凡澤反問道,他其實也是下意識地說出了前面這句話,說完就已經覺得有些不對了,只是不便馬上改口。聽到馮嘯辰的質疑,他給自己找著理由,說道:“北化機根本承擔不起這么大金額的賠償,如果一定要他們賠償,那他們就真的要破產了。”

  “可這是合同規定,破產也是他們自己的責任。”

  “可國家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一家重點企業破產呢?”

  “那么國家就應當眼睜睜地看著一家重點企業賴賬?”

  “這不是賴賬,而是…”孟凡澤語塞了,每次和馮嘯辰拌嘴,他都要落敗,這一方面是因為馮嘯辰經常有些離經叛道卻又符合實際的想法,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孟凡澤畢竟是一位70歲的老人了,要搞腦筋急轉彎,他肯定是玩不過馮嘯辰的。

  “我是覺得,這個損失也不見得真的有這么大吧?一天20萬的利潤,這個算法太夸大了。”孟凡澤換了一個比較和緩的口氣,對馮嘯辰說道。

  所謂耽誤一天工期就損失20萬的說法,是按化肥裝備投產之后的利潤來計算的。但在化肥裝置建成之前,這種利潤并不存在,用馮嘯辰剛剛學過的經濟學概念來說,只是一個“機會成本”。在大化肥項目開工之前,“有關部門”研究要不要建設,要如何建設,再加上與日方談判、招標等等工作,耽誤的豈止是一年半年的時間?這些時間的成本,又如何計算呢?

  在以往,國家重點項目耽誤工期的事情是經常發生的,一個項目拖上好幾年甚至十幾年,都不是奇怪的事情。只要你能夠找出客觀理由來解釋,那么就不會有人去追究這種延誤帶來的經濟損失,充其量就是建設方和業主方坐在一起,罰酒三杯,事情也就過去了。

  這一次,北化機鬧了個烏龍,導致項目工期耽誤了兩個月,秋間會社要求北化機賠償,依據也是因為業主方會要求總承包商賠償。換句話說,北化機賠償的錢,是支付給業主方的,而這個項目的業主方是青東省,這就相當于自己人賠自己人的錢,肉爛在鍋里。如果青東省能夠放棄索賠,或者降低索賠的金額,秋間會社也就會減少向北化機的索賠,這就是孟凡澤認為賠償金額不需要這么高的理由。

  馮嘯辰道:“正如您所說,北化機的廠長程元定已經去找過青東省經委了,要求青東省經委放棄工期損失的索賠,允許秋間會社把設備交付期推遲兩個月,等待北化機重新做一座分餾塔出來。”

  “青東省同意了?”

  “據說程元定當著青東省經委主任的面,干了一瓶青東大曲,然后青東省就沒辦法了,只能答應。”馮嘯辰用譏諷的口吻說道。

  “罰酒三杯”的說法,還真不是段子手們編出來的,在很多時候,國家的重大經濟損失,就是用幾杯酒可以擺平的。程元定做出這個舉動,就是把公事當成了私事去辦,而對方見到這種架式,也就不能再以公事公辦的態度來對待了,否則就會得罪了程元定,進而結下私怨。

  一天20萬的利潤損失,是國家財政的損失,與私人無關。更何況這種損失還只是機會成本,沒有體現在財政的賬戶上,那就更不值一提了。程元定是一家特大型國企的領導人,正局級干部,擁有龐大的人脈關系網,得罪了程元定,就相當于在江湖上多了一個冤家,誰也不想看到這樣的結果。

  于是,青東省經委的領導只能妥協了,答應不追究秋間公司的責任,其實也就是不追究北化機的責任了。不過,他們提出了一個要求,那就是程元定需要再去擺平重裝辦,讓重裝辦認可這件事。青東省的理由也是很正當的,他們這樣與程元定私相授受,萬一重裝辦不同意,把事情捅到上面去,青東省的領導也是要擔責任的。

  得到青東省的承諾,程元定馬上前往京城,找到羅翔飛。在進行了長達一小時的自我檢討之后,程元定向羅翔飛提出要求,說自己已經與青東省談妥了,希望重裝辦不要再揪著這件事情不放。

  “你們羅主任是什么態度?”孟凡澤笑吟吟地問道。他知道羅翔飛是一個認真的人,遇到這種事情,想必是會非常糾結的。答應程元定的要求,意味著違反了羅翔飛自己的做事原則,同時也開了一個壞頭,以后眾企業與重裝辦簽的保證書就成為一紙空文了。可如果不答應,且不說方方面面的關系無法平衡,就是這1500萬的賠償壓到北化機的身上,讓北化機破產,這個責任也不是羅翔飛能夠承擔得起的。

  果然,馮嘯辰面露無奈之色,說道:“羅主任并沒有直接答應。不過,為這事他已經好幾天沒睡好覺了,想不出一個萬全之策。程元定撂了一句話,說北化機能不能活下去,就取決于羅主任的一念之差,弄得羅主任就更不敢輕易下決心了。”

  “程元定這個人我知道,當了20多年的企業領導,有些狂妄。這一次,他估計也是認準了這件事情太大,重裝辦不好操作,所以才敢這樣叫板。”孟凡澤評論道。

  “這就是我們老師前幾天講過的,政企職責不分。政府把企業當成自己的孩子,舍不得打,慣得孩子越來越任性,最終反而成了家里的負擔,這就是所謂父愛主義。”馮嘯辰道,“北化機這一次是給青東省做設備,耽誤的工期,可以通過政府關系讓青東省放棄索賠。如果未來是給國外客商生產設備呢,難道也要這樣賴賬?如果我們的企業不學會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我們怎么可能走向國際市場?”

  “聽你的意思,應當嚴懲北化機?”孟凡澤試探著問道。

  馮嘯辰道:“這怎么可能呢?剛才連您都說這是不可能的,國家怎么可能讓北化機這樣的特大型企業破產?”

  孟凡澤一攤手:“那還能怎么樣?”

  馮嘯辰道:“重裝辦打算派出一個調查組,前往北化機,調查這起質量事故發生的原因,明確責任人,然后再采取相應的措施。”

  “遇到這樣的事情,派出調查組是必要的。”孟凡澤道,他又看了看馮嘯辰,問道:“怎么,你想參加這個調查組?”

  馮嘯辰道:“我看羅主任的意思,好像是希望我能夠參加的。這倒不是說其他的同志無法完成這個任務,而是我處理問題的方法比較對羅主任的脾氣,其他有些同志容易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終不了了之。如果換成我去,就算國家不能坐視北化機破產,我想辦法讓程元定破產,還是能夠做到的吧?現在的障礙是,我已經不是重裝辦的人了,再以重裝辦的名義去工作,不太合適。”

  “呵呵,所以你就來找我了?”孟凡澤到這個時候才明白了馮嘯辰的來意,不禁佯裝嗔怒地說道:“如果沒這件事,你是不是都忘了我這個老頭子了?”

  “哪能啊。”馮嘯辰乖巧地說道,“其實我來看您,主要原因是曉迪煮了些茶葉蛋,非讓我給您帶幾個來嘗嘗鮮。這不,我就帶來了。”

  孟凡澤看了一眼馮嘯辰進門時候放在他辦公桌上的小鋁飯盒,笑了笑,也不去戳穿馮嘯辰的瞎話,而是皺著眉頭想了想,說道:“小馮,且不說你以什么名目參加這個調查組,這件事可又是一樁得罪人的事情,你如果參加了,而且還提出了一些重要的意見,恐怕又要惹事上身了。張主任和羅主任送你去社科院讀書,就是想讓你避避風頭,現在怎么又把你推到風口浪尖上去了?”

  “不是他們要推我,是我自己過意不去。”馮嘯辰解釋道,“當年讓北化機簽保證書的事情,是我發起的,現在在保證書的事情上出了問題,自然也應當由我去處理。因為我不是重裝辦的人,再以重裝辦的名義出面不太合適,我想是不是可以讓重裝辦向社科院發一個函,以借調的方式,讓我參加,這也就算是名正言順了。”

  “重裝辦直接發函借一個研究生去參加調查組,還是太明顯了。如果是借一位研究員…咦,我怎么沒想到這個辦法呢?”孟凡澤臉上露出了一些喜色,說道:“讓重裝辦請沈教授出面,你作為沈教授的弟子跟著一起去,不就合情合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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