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時中也明白,嚴懲李延慶恐怕不現實了,只有像孫傅說得那樣,改封李延慶,把他留在京城。
白時中畢竟在官場浸淫了數十年,一轉念,他便頓悟了官家讓自己表態的意思,何栗曾經提過,讓李延慶接高深的位子,主管樞密院,趙桓顯然是不想把這個位子給李延慶,所以才讓自己出頭。
想通這一點,白時中心中一陣舒服,自己硬懟李延慶并沒有錯,官家可記在心中呢!
“陛下,既然和金人的協議中有明確規定,李延慶不能涉軍,微臣建議封他禮部尚書,以徹底堵死金人之口。”
白時中用金人為借口,輕描淡寫地將李延慶打入了冷宮,荊湖兩路宣撫使至少還有點事情做,而禮部尚書完全就是一個閑職了。
趙桓點點頭,又問道其他幾名相國,“各位愛卿的意見呢?”
李邦彥已經察覺到白時中對他剛才保持沉默的不滿,他連忙亡羊補牢,躬身道:“白相國說得對,太原談判在即,我們不能金人抓到一點把柄,微臣同意白相國的方案。”
緊接著吳敏也表示了贊成,何栗和孫傅交換一個眼色,這哪里是白時中的意見,分明就是官家自己的想法,這個時候他們也不想讓官家再下不來臺,何栗表示不反對,孫傅也躬身道:“微臣沒有意見!”
“好吧!既然知政堂通過,那就這么定了,取消李延慶校檢御史大夫、領荊湖兩路宣撫使,改封為禮部尚書,何相國、孫相國,眼下的亂局朕就交給你們二人處理了。”
說完,他轉身便走了,官員們也紛紛跟著撤退,宣德樓上只剩下何栗、孫傅以及十幾名他們的下屬官員,兩人面面相覷,居然把這個亂攤子交給他們,為什么不讓白時中去處理啊?
孫傅苦笑一聲道:“既然官家看得起咱們,咱們就勉為其難吧!李延慶那邊我去說,太學生這邊你來勸服,如何?”
這個方案還算合理,幾次和李延慶打交道就是孫傅去,而何栗經常去太學開講時局,在太學生中頗有威望,他去勸說太學生比較合適。兩人便各自帶人下樓去了。
此時,御街上聚集的百姓已近三十萬人,將數里長的御街擠得水泄不通,孫傅根本無法從御街通過,他只得繞道從朱雀門東面的保康門出了內城,再從朱雀門進來,這樣便找到了李延慶。
“李都統!”孫傅拼命向李延慶的馬車揮手。
雖然李延慶已經不再是都統,但他昨天才任命的宣撫使也取消了,新職務禮部尚書還沒有正式落實,當然,李延慶還是太子少保,叫李少保也可以,只是這個稱呼估計還沒有人叫,想來想去,還是叫李都統更順口一點。
李延慶被困在馬車內進退不得,百姓們也沒有剛開始的激動,但就是不放他走,李延慶也無可奈何,只能坐在馬車里耐心等候朝廷來解決此事,這件事鬧得實在太大,已經不是功高震主那么簡單了,已經有點‘君臣錯位’的意味,也只有趙桓這個新皇帝拿自己無可奈何,要是趙佶,他絕對不會放過自己。
這時,張虎騎在馬上,一眼看見了孫傅,他連忙對李延慶道:“啟稟都統,孫相公在外面!”
解決問題的人終于來了,李延慶連忙打開車門,不料他一開車門,四周百姓頓時歡呼起來,紛紛大喊,“李都統不準走!”
人群激動,聲音震耳欲聾,李延慶無奈,只得向孫傅指指城頭,讓他上城去說,孫傅會意,連忙轉身上了城。
“給我擂鼓!”
孫傅一聲令下,士兵們敲響了城頭大鼓,‘咚!咚!咚!咚!’
鼓聲震動了城門內外,城下百姓漸漸安靜下來,孫傅高聲喊道:“各位父老鄉親,我是相國孫傅,受天子委托給大家一個交代!”
鼓聲也停止了,城下數萬百姓一片寂靜,每個人豎起了耳朵聆聽孫傅的交代。
“天子已撤銷了李都統的外調,任命他為禮部尚書,留在京城.......”
第一句話出來,城下便響起了一片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當最后一句話說出來時,驚天動地的歡呼聲已經響徹了整個御街,天子終于妥協,他們勝利了。
很多民眾早已經筋疲力盡,當勝利的消息傳出后,便開始有不少人陸陸續續撤退了,最先撤退的便是圍住李延慶馬車的數萬百姓,他們得到的消息最準確,人有三急,圍了將近半天,也不急也得急了,與此同時,北面宣德樓的數千太學生得到何栗的擔保,也開始撤退了。
隨著人流松動,孫傅終于擠到李延慶馬車前,天氣尚寒,他卻滿頭大汗,苦笑著對李延慶道:“李少保,你這一處戲也唱得太大了。”
“孫相公誤解了,這可不是我的本意!”
李延慶搖搖頭,“從昨晚開始,軍衙那邊就圍了數千人,我從曹府出發還是被發現了,民心思危,何事不為?”
“李少保說得也對,如果是王黼、蔡京之流出城,歡送他們的,恐怕只有臭蛋和石塊。”
李延慶笑了笑又問道:“剛才孫相公說改封我什么官職?人聲沸騰,我沒有聽清楚。”
“改封禮部尚書。”
“不用說,封禮部尚書一定是白相國建議的吧!”
一般封官都是官、職、事三者統一,李延慶的官階是正三品金紫光祿大夫,這是改任東京防御使時封的,一直沒有變,但他的官職卻是正二品太子少保,又加了一個校檢御史大夫的頭銜,這兩個都是虛職,用來代表地位,沒有實際意義,而有實權的差譴官卻是荊湖兩路宣撫使,實際上就是欽差大臣,巡視荊湖兩路,加了御史大夫頭銜,就有了彈劾權。
現在卻改封他為禮部尚書,和太子少保一樣,也是一個養老官,實際上就是剝奪他的一切實權,在家養老。
孫傅有點尷尬,只得勉強道:“非常時期只能委屈李少保,等金兵北撤后,官家一定會重新重用,李少保就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
李延慶點點頭,“我住在曹府,有什么事情,孫相公可以來曹府找我,先告辭了!”
李延慶隨即命令馬車調頭,百余親兵護衛馬車向曹府方向駛去,孫傅目送他走遠,這才長長松了口氣,這件事總算解決了。
京城爆發了數十萬人聚集的大事,在隨后的幾天內,整個京城都在談論這件事,這其實也是京城百姓在久困于戰爭后的一次集體發泄,但它引發的后果卻十分深遠,對朝廷而言絕不是好事,乃至以后百年間,時常會爆發數十萬民眾集體求訴的聚會,追根溯源,都是種因于今天這次集會。
李延慶返回曹府,將大門一關,外面的什么事情都和他無關了。
曹府體量巨大,占地足有五百畝,曹府搬了足足一年才將府中搬空,只剩下數百間無法運走的院落房舍,由一名遠房曹氏族人和幾家沒有南下的家仆看管,
李延慶的百余名親兵也住在曹府中,使曹府多少有點人氣,李延慶則住在從前老丈人一家的院子里,他當然是住在妻子曹蘊從前的繡樓,這也是他們夫妻回娘家住的地方。
一樓是曹蘊的書房,大部分書架都空空蕩蕩,只有一只架子上擺放著李延慶隨身攜帶的百余冊圖書,夜幕降臨,兩根點亮了房間,光線十分柔和,李延慶坐在寬大的書桌后,手指關節輕輕敲打桌子,靜靜聆聽著一旁莫俊的分析。
“都統這次以退為進的策略非常理智、也非常高明,但在細節處理上我覺得都統還有失分之處。”
“你是指我離開京城?”李延慶淡淡笑道。
莫俊微微點頭,“荊襄路途遙遠,一來一去至少一個月,金兵南下只在數日,都統再想返回怎么來得及,而且那時朝中信息不通,人脈盡失,就算及時趕回也無從著手,所以我堅守自己的意見,都統可以辭職,但絕不能離開京城。”
“就算你說得有理,可今天......是不是有點過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