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還是第一次見到村長如此無助如此絕望,自己抱著他,他就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祈求自己帶他回家,回到殘老村,回到自我封閉的小世界。
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個惶恐絕望的老人竟會是那個教導自己教育自己的高人,也沒有想到強大如村長這樣的存在會被這么輕易擊倒。
村長經常說自己太強大了,然而說出這句話的老人現在一切信念分崩離析,土崩瓦解。
村長已經被擊倒過一次,上一次他被擊倒后去了殘老村,變成一個心殘志殘的殘廢老人,如果沒有馬爺、藥師、啞巴等人前后來到殘老村,很難想象他會變成什么樣子。
秦牧還記得藥師他們都離開村子,村里只剩下村長一人的情形。
頹廢頹唐的村長坐在村口,一動不動,任由風吹雨打,任由黑暗侵襲,任由胡子瘋長,就是懶得挪窩。
他不修邊幅,不吃不喝,仿佛任由自己在那里爛掉。
而剛被擊倒時的村長,其頹廢頹唐的程度應該比那還要更甚。那時的他是個徹徹底底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萬念俱灰,了無生趣,只是一具行尸走肉!
而現在,擊倒村長的并非是他自己的失敗,而是歷代人皇甚至人皇殿的開創者,那位初代人皇的失敗!
初代人皇的絕望,他感同身受,他像是一個受驚中的惶恐的孩子,想要逃回自己的世界里卷縮起來,自己舔著自己身上的傷口,或者干脆就讓自己腐爛著死掉。
沒有經歷過這種失敗,很難體會村長如今的感覺。
清幽山人在一旁看著,露出憐憫之色,嘆息一聲。他并不想如此打擊這位老人皇,他想打擊的是秦牧這個新人皇,想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毛頭小子一個厚重結實的教訓,讓他知道他的一切追求一切責任到頭來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笑話,只是一場空,一場夢!
他沒有打擊到秦牧,反倒將自己這位老朋友打擊得心灰如死。
他與村長是舊識,早年的時候有過交集。
當年村長邀請他出山時他也答應了下來,也出山了,可是那又如何?最終他還是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回到了小玉京,他不禁遍體鱗傷,心也是傷痕累累。
從那之后,他便心灰意冷,一腔的熱血蛻去。
這些年他觀看了小玉京的各種記載,對歷史了解得越多,知道得越深,他早年的一切念頭便都煙消云散。
秦牧來見他,帶著修補神橋令他可以成神的功法,有那么一瞬間他的確心動了,沉寂的血液似乎又熱了起來。
但是隨即便冷了。
那又能如何?
他就算修補了神橋,再強還能強過當年開辟這里的仙人?
老人皇就算修補了神橋,那又能如何?還能強過當年創立人皇殿的那位人皇?
秦牧就算成了神,那又能如何?秦牧還能強過他們天圣教的樵夫圣人?
“那又如何?”
清幽山人微微一怔,聽到了秦牧的聲音,秦牧又重復了一句,對著萬念俱灰萬念俱滅的村長笑道:“那又如何?村長爺爺,他們失敗了那又如何?”
“小孩子。”
清幽山人失笑,搖了搖頭,心中悵然:“當代的人皇,還只是一個喜歡玩水的小孩子。當年我也有過他這種熱血沸騰的歲月,那時的我只是個小孩子…”
秦牧微笑道:“他們是敗了,歷代人皇也是敗了,村長爺爺,你也敗了。可是那又如何?初代人皇敗了,不還有第二代人皇嗎?第二代人皇敗了,不還是有第三代人皇嗎?村長,你敗了,不還是有我嗎?”
村長木然,白發顫巍巍的晃動,連連搖頭。
“我不想你變成我這樣啊…”他帶著哭腔道。
現在的他,只是一個平凡的老人,不是那個叱咤風云的人皇,不是那個劍法問道的劍神,只是一個不愿自己的孩子步入自己后塵的殘廢老人罷了。
“我是霸體,你忘了嗎?”
秦牧微笑道:“唯一的霸體。我是你們養大的,這還不夠嗎?”
“霸體?”
村長哭笑:“霸體!嘿嘿,我自作孽…牧兒,咱們回家吧?求你!”
秦牧元氣涌出,將懷中的老者托起來,笑得像是早春的陽光一樣燦爛,似乎能驅散他人心頭的陰霾,帶給人以溫暖和希望。
“霸體,永不認輸,永不言敗!”
秦牧聲音帶著莫名的感染力,挺直腰身,有一種空前的信心和信念:“我會超越你們,我不會永遠做天下第二!我會在劍法上超越你,成為劍神,成為劍道至尊!我會在醫道上超越藥師爺爺,會在速度上超越瘸爺爺,會在煉寶上超越啞巴爺爺,會在畫道上超越聾爺爺,會在拳法上超越馬爺,會在刀法上超越屠爺爺,會在神眼上超越瞎爺爺,會在神通上超越司婆婆!我會是天下第一!”
清幽山人哈哈大笑:“人皇志氣可嘉,但是你能超越這些石像嗎?你能超越大墟中的那些石像嗎?就算你能,你能超越開皇嗎?”
他的聲音漸漸嚴厲起來,像是在訓斥一個小孩子:“你只是個有志氣但沒有經歷挫折和磨難的小孩子,還是玩水去吧!做個普通人,平平凡凡過一生豈不是好?大人的世界,你根本不懂!”
秦牧抬頭看著這些石像,面色平靜道:“我倘若不努力,不奮斗,自然是無法超越初代人皇。努力了,拼搏了,還有機會,還有希望。不努力,不奮斗,只想著失敗,屁都不會有!”
他瞥了清幽山人一眼:“清幽仙,你既然是仙人,?”
清幽山人搖頭道:“沒有不死的仙人。”
“你能留下什么?”秦牧問道。
清幽山人道:“生不帶來,死不帶走。”
秦牧露出笑容:“但是,開辟小玉京的仙人留下了石像,初代人皇留下了石像,樵夫圣人留下了石像。這些石像真的死了嗎?我在大墟的夜,見過天王石像騎著龍麒麟去斬神龍,我見過石像復蘇,重新活過來,依舊征戰。我還見到大墟中的石像夜晚散發神光,守護一方,給大墟的棄民庇護。你死后,你能留下什么?”
他不等清幽山人說話,已然替他回答:“屁都沒有!”
清幽山人心中動怒,搖頭笑道:“你始終是個小孩子,紅口白牙,滿嘴大言,根本不知利害。你會碰得滿頭是包,碰得頭破血流,碰得身心是傷,碰得像是我和人皇一樣。到頭來,家也破人也王,只剩下孤家寡人,連個給自己送終的兒女也沒有。那時,你才會醒悟我這個前輩的話是何等的金玉良言。”
秦牧又抬頭看向這一尊尊石像,面色平靜道:“他們會活過來,待到這世間出現希望的時候,他們會活過來,繼續為希望戰斗。但是那時候,清幽仙是否能夠活過來戰斗?你不能,你已經死了。”
清幽山人大怒,踏前一步,衣衫無風自動,頭發飛舞,喝道:“你雖為人皇,但你有什么能耐?”
秦牧瞥他一眼:“我是霸體。”
“這世間根本沒有霸體!”
清幽山人爆喝,振聾發聵:“什么狗屁霸體?根本不存在這種體質!你糊弄誰?”
“這世間有霸體。”
村長突然開口,清幽山人微微一怔,向他看來。村長掙脫秦牧的元氣,漂浮起來,面色肅然:“這世間有霸體,無憂鄉來的霸體!”
清幽山人心頭大震,急忙向秦牧看來,失聲道:“你的意思是說…”
“他姓秦,開皇的秦。”
村長似乎一掃剛才的頹唐,但語氣中還是帶著疲憊,卻肅然道:“無憂鄉的秦,橫掃八荒一統六合的秦。他就是霸體,無雙的霸體!”
“無憂鄉?”
清幽山人心神有些慌亂,定了定神,道:“無憂鄉的秦?開皇的秦?那本金書寶卷是來自無憂鄉?無憂鄉還有秦氏?”
村長點頭:“我們做不到,但是秦氏可以。”
清幽山人露出激動之色,隨即又平復下來,嘿嘿笑道:“老道兄對開皇紀了解得不夠多啊。秦氏又能如何?還不是也都是一群失敗者?無憂鄉也不過是一群偷偷摸摸茍延殘喘的人罷了。與我小玉京有何分別?其實,連你自己也不相信。”
村長默然,突然開口道:“但有希望,哪怕是一線。”
清幽山人臉色漠然,道:“你別拿無憂鄉來壓我。無憂鄉也沒有什么霸體。這世間根本不存在霸體。”
“牧兒可以證明給你看。”
村長沉聲道:“證明他就是獨一無二的霸體!”
清幽山人哈哈大笑,笑著搖頭:“道兄,你只剩下說謊的本事了嗎?霸體,嘿嘿,霸體…”
他的聲音突然變得洪亮無比,傳遍小玉京:“小玉京弟子,到這里來!”
秦牧微微一怔。
清幽山人的臉色嚴肅起來,惡狠狠的盯著他,衣袖震動:“證明給我看!我小玉京只栽培了三個弟子,戰勝他們,我隨你下山!”
秦牧活動一下筋骨,露出笑容,揚了揚眉頭:“清幽仙,你早說嘛。三個太少,要不你們這些小玉京的仙人也自封修為一起上?道主如來也可以一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