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騎將軍叫朱明康,雖然驍勇,在十四歲時就以提刀砍了一名在鎮子中禍亂的小妖魔而被領兵前來鎮壓的小將看中,但他本身是沒有接觸過強大修行者的,就更別提騰云駕霧了。
任何能騰云駕霧的修行者都能在凡間國度中輕而易舉成為國師一般的存在,甚至讓國王大臣俯身朝拜。
在云端上的朱明康無疑興奮異常,混雜著對未知的永生魔宮的忐忑,便成了他此時的心情。
明月在正前方,都不用抬頭就能看見,圓得像是一個布滿紋路的圓盤。邊上漂浮著一朵朵云彩,原本應當是潔白的,但在皎潔月光的映襯下灑下陰影,硬生生變成了灰黑色。
他們現在就像在追逐月亮而去。
夜風冰涼涼的,吹在沒穿盔甲的朱明康的身上,布衣獵獵作響,還好穿得夠厚,不然怕是會被活生生凍死。
當然他是不怕的。
當得知這支俱蘆人對國民犯下的種種惡行后,他就發誓要將之鏟除,并毅然加入了這支由朝廷東拼西湊而來的最強精銳。可以說他參加這場戰爭就沒打算活著回去,生命早已被他拋之腦后了。
現在大軍不費一兵一卒擊潰了俱蘆人的主力,現在的他就是面前有個深淵,他也能做到為了諾言而不皺眉頭的跳下去。
深淵什么的,安陽是不敢讓他跳的。
他只是沿著最后一個紅點飛行,同時對朱明康說:“我還有一個人要尋,這人在永生魔宮的總部,西牛賀洲。之后才能帶你去東勝神州見金身羅漢和廣力菩薩。”
“任由上仙安排。”
“我不是上仙,你也別叫我上仙,就叫我的名字即可,我叫安陽。”
“是,上仙。”
這場飛行是很單調且漫長的,并且他們還不能耽擱時間,因為即將前往的西牛賀洲如曾經道明道士所說,是妖魔的天堂。
安陽飛出一段距離便直接將云朵換成了個人飛行器,直接全速前往西牛賀洲。
許久,他們終于抵達目的地。
這里是西牛賀洲所剩的唯一一個凡人國家了,叫黑鴉國,占地挺廣,其余地方都已被永生魔宮控制,凡人幾乎死絕。而其實黑鴉國也是永生魔宮刻意留下的,因為許多妖魔的修行需要以活人為血食,本身也需要許多凡人為他們服務。
黑鴉國的首都,便叫黑鴉城。
安陽踏進這里便感到一陣不舒服,有種讓人眩暈惡心的感覺,似乎整座城都被若有若無的死氣籠罩著。
但這里確實是一座凡人城池。
他不敢在這里多逗留,徑直便沿著窺天盤的指引走向了一處破爛的民居。
還沒敲門,便聽見里面陣陣哭聲。
安陽便駐足在門外聆聽了片刻。
原來是這戶人家新生了一個孩子,是名女嬰,此時剛好有一位永生魔宮的妖魔在黑鴉國內大肆搜刮未滿月的女嬰。好心來接生的產婆在收了他們用于報答的糧食和對產下女嬰的封口費后,很果斷的出門左拐將他們產女一事上報了,只為了兩斗米。
現在官府逼迫下來,要他們在兩天之內必須將女嬰交上去,否則抄家誅九族。
首次產子的妻子已經以淚洗面很久了。
安陽不再猶豫,直接推開門。
正好衣著樸素的女主人一面掩面流淚一邊聲音嘶啞的道:“早就給你說了不要信那個產婆不要信那個產婆,這個世道就是親兄弟也不一定信得!你倒好,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大姨!現在好了,怎么辦喲!”
男主人坐在板凳上躬著身子,沉默而又懦弱的聽著,身上滿是頹廢。
這時老舊合葉發出的吱呀聲和突然射進來的光線將兩夫妻都嚇了一大跳,懦弱的男人更是跳了起來,立馬道:“官爺,麻煩你再寬容一點時間吧,兩天還沒到呢,到時候我們肯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復!”
安陽站著看他,聲音平靜:“所以你是真的打算將你的女兒交出去了?”
男人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不是官兵,神色陡然變得兇戾:“你是誰,誰讓你進我家來的,出去出去,不然我要報官了!”
安陽看著他,臉色有些失望。
這是朱明康的身影從安陽背后顯出,那高大魁梧的身形讓男人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有些發怵:“你、你們是什么人。”
“唉。”安陽嘆了口氣,還是道,“救你,就你女兒的人。”
“什、什么?”男人怔了怔,“怎么救?”
安陽指了指里屋:“進去談。”
男人卻站在原地沒有動:“我、我為什么要進去,誰知道你要做些什么!”
“馬上你的女兒就要被官府帶走了,
這是你的親生骨肉啊,你現在除了我,焉還有其他救命稻草嗎?”安陽漠然道。
男人有些意動,卻依舊猶豫著,片刻才咬咬牙,道:“可如果你是來謀財害命的,要殺我與我妻,那我們死了,我女兒豈不是就算不被官府抓走也活不下來?再說女兒罷了,沒有了這一個,再生便是,以我們家的條件也沒多余的錢去養個女兒!”
這話一出不止安陽愣住了,就連男人背后的女人都有些怔,但她倒也沒反駁,而是更加悲戚的掩面哭泣起來。
話是如此不假,可畢竟是她女兒啊。
說實話到了這里安陽無比想一走了之,因為在他看來,即使錯不完全在這男人,但他現在的表現也失去了所有擔當,屬于縱使現在齊天大圣的所有力量加諸于他身上他也是個窩囊廢那種。
縱然時代扭曲了人心,大環境磨滅了人性,但這些都不過是原因罷了,事實就是人心扭曲了,人性磨滅了。
可深吸了口氣,他還是忍住了。
“我向你說三點。”安陽站在原地直視著男人,“第一,你們家實在沒什么財物可供我所取;第二,如果我要謀財害命,現在便能輕而易舉將你一家三口殺死于此;第三,你和我進屋詳談,之后我會送你出城,便給你錢財,你可以躲起來。”
“真、真的嗎?”男人眼巴巴問,“你會給我多少錢財?”
“你要多少?”
安陽此時臉已經很難看了。
“三、三兩不,五兩銀子,行嗎?”男人一臉期待夾雜著渴望的看著安陽。
“行!”安陽道。
話雖如此,但事實上他已很失望了。
這樣一個人,就算自己再怎么費口舌讓他相信他是斗戰勝佛的轉世,他也只會YY著斗戰勝佛的神力做白日夢吧?要讓他為了天下蒼生而站出來,即使佛性沒有覺醒也奉獻自己,簡直是癡人說夢!
這時男人背后的妻子也十分意動,連忙催促道:“大白天的,難道還能吃了你,快進去,不為了你也為了咱們娘倆啊!”
男人終于忍不住誘惑,咬咬牙往里屋走去:“你跟我來!”
安陽沉默無言的跟在他背后。
朱明康站在門口,也沉默無言。
有時候真的會讓人懷疑,究竟是這個不好的時代將人變成這副模樣,還是時代釋放出了最原始的人性,究竟是一個好的時代保持住了人性的善良,還是時代讓人們遠離邪惡。
人之初,性本善還是性本惡?
許久,安陽從里屋出來,臉色很平靜,因為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
男人跟在安陽背后出來,神色間居然沒有茫然與無措,而滿是一種興奮激動。他紅光滿面,走路居然也抬得起頭了,之前老實懦弱的樣子搖身一變,變得趾高氣昂,仿佛瞬間做人就有了底氣。
一位神仙特意來告訴他,原來他是天上最大的一尊神佛轉世,由此看來,之前半生的苦痛經歷應當都是對自己的磨礪。
現在沒法成佛怎么了,早晚有一天他會化身佛陀去西天享極樂的,對了,到時候還要把這些妖魔全部鏟除!
你看,神仙還特意派人來接他回去。
自己多么重要啊!
要是以后上天成了佛,豈不是天天吃蟠桃仙宴,每天都是仙女伺候著?
自己這糟糠之妻要不要…
稍作思考,他便淡淡對安陽道:“我們什么時候走?”
安陽回轉過身來,這名渾身因長久未洗澡而透著一股汗酸味的黃瘦男人和長得有些胖也不好看的女人都在盯著他,只是前者將期待隱藏得很好,后者則眼睛都要發光了。
“急什么急?”他陰沉著臉。
這句話他說的有些威嚴,立馬便將男人剛剛升起的幾分意氣喝退,又變得猥瑣起來。
暫時還需要你,等我成了神佛…
――男人如是想道。
安陽瞥了眼朱明康和這名窮男人,兩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
但他也不會言而無信,給了男人遠超十兩銀子的錢,然后將他們送出黑鴉城,再給他們買了輛馬車,便不管他們了。
站在路邊送滿心歡喜的兩夫妻離去,他心里盤算著,斗戰勝佛共有三個‘分身’,都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
一個老僧人,潛心修佛,基本代表著清修、安寧與善良;一個沖陣將軍,浴血廝殺,代表著忠誠、權利與信仰,還有一個過著這個世道最平凡日子的男人,除了平凡的生活,他還有諸多凡人才會有的東西。
這些,恰好都是昔日齊天大圣乃至斗戰勝佛所缺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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