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春家在路上就說過這里歷來就窮,以前到市里面幾十公里要走好久,所以當兵是最好的出路,是鄉親們幫忙把他送去當兵的,所以他要報答這里的所有人。
白浩南猜測原春家也許就是當兵的經歷,讓他跟后來的鄉親們有點不同了。
因為他說他當兵兩三年就是在西北沙地上種西瓜。
沒鐵血搏殺也沒什么雪月風花,就是種西瓜,更像是他去讀了個藍翔技校,除了知道可以在荒灘沙地上大面積的種西瓜,就是學會了怎么種好西瓜,甚至知道了該把西瓜賣到哪里,部隊上做這個的都是大產業化農場化的運作方式。
所以從一開始原春家的種瓜之路就不是普通農戶的思路,這可能也導致了他和那些跟隨他發家致富的鄉親們不一樣,特別是十來年前臨近兩三個省都因為煤礦、金屬礦甚至金礦突然開始走俏,他身邊好多有了資金積累的朋友都開始走上暴富之路以后,大家的看法就越來越不一樣了。
原春家沉著臉,走進鋪滿醬紅色地磚的豪華大堂,嫻熟的順著大堂邊旋轉樓梯大跨步走上去,后面的白浩南甚至看見有人拿出手機或者對講機在慌忙:“原總來了…”
“他二舅上來了!”
白浩南猜測難道這個酒店也是原春家的產業?更猜測原春家帶自己來這里的原因,如果是家族產業內部要抓點什么違章違紀,關自己什么事啊?
通常這種酒店大堂挑空的二層,不是咖啡廳就是會議廳,白浩南多熟悉的,結果看見原春家直接撞開兩個滿臉堆笑想對他說什么的男人,雙手推開紅錦絨的大廳雙開門。
一股帶著煙熏火燎發酵以后的霉臭味撲面而來,白浩南也熟悉這種很多人長期聚在一起抽煙以后的結果,但伸頭看見的是熱火朝天的賭場!
沒什么聲色犬馬的花樣,就是幾張臺球桌一般的臺子擺在幾處,擠滿了男人,穿著打扮其實很普通,甚至其中有些說得上落魄的男人聚在周圍嘶天喊地的叫罵,其中一個高舉搪瓷碗的猶如做法事的妖僧,使勁晃蕩里面的骰子或者別的什么獨賭具,總之投入得身心皆醉的那樣緊閉雙眼,反倒是他周圍的人因為聽見門口的動靜轉頭看見原春家,一個個臉上訕訕的愣住。
怕有上百人的大廳里面好多人都在轉頭看,轉頭看見的臉上都訕訕,但更多人看了又掉頭去看自己手上的東西,無論是他們面前那一疊疊的鈔票,還是手里的幾塊麻將牌,甚至就是幾粒骰子。
有幾個還盡量點頭哈腰的湊近:“二舅…”
“二叔…”
“二哥…”
原春家都一言不發,也不回應,直接繞著賭桌撥開人群拉出一個十幾歲的娃劈手就是兩巴掌打在臉上,一腳踹出去!
后面接二連三的拉出來些都是十幾歲的娃,起碼有十來個,最后兩三個機靈的提前跑了沒被打。
原春家也不追,而是就站在賭場中央這么指指其中幾個人用方言狠狠的罵了兩句,白浩南這才意識到之前自己覺得噴薄的氣勢已經打了跳樓價的狠折,連珠炮一般囫圇砸過去,但也就兩三句,因為連白浩南都看得出來這些人臉上全都是無所謂的悻悻,哪怕不敢反駁原春家,臉上卻都是不以為然的模樣,哪怕盡量裝著尊重,但眼睛和手都集中在自己的錢和賭具上,巴不得原春家立馬走掉。
原春家也立馬就走了,還對白浩南毫不掩飾音量:“額賊討厭賭錢咧!但看見帶娃來賭錢比這個還要恨十倍咧!”
白浩南看見這個之前哪怕開車懟山墻上都沒有暴怒激動的男人,現在說話哪怕還是一如既往的憨直,沒有破口大罵或者動人,但雙手攥得青筋直冒:“額就不明白,這個賭錢能恁啥咧!”
甚至想用自己的記憶力到賭場去尋求下半生的前職業球員很清楚:“窮人偷懶想一夜乍富,兜里有錢的想找刺激,其實錢都被莊家賺了去…”說到這里,白浩南腦海里忽然好像閃過什么!
原春家恨恨的往下走。
白浩南冥思苦想了一秒,找不到剛才閃過的念頭,倒是看見這背影忽然想起老和尚說自己,沒誰要求你得對別人負責,但總有些人能做到這點,所以他笑了,伸手拍拍原春家的肩膀:“所以你想搞個足球訓練營,把這些娃的注意力轉移。”
原春家苦惱:“讀書不成的,額家姑娘讀書讀那好也不成的!咋辦,西瓜不可能年年行情都好,礦石總有挖完的一天,那山上的樹和水都有長枯流完的時候,這些人咋辦啊!是我帶著他們有錢咧,結果反而害了他們!”
白浩南嗯嗯的點頭:“好了好了,這些人已經沒法改變了,從娃娃抓起吧,我會幫你把這個訓練營做好的,不用這么糟心,回頭找三四個品性跟你一樣好的年輕人到江州去參加助教培訓,建設訓練營的過程,正好是培訓助教的時候,我給你道歉,是我把你想差了,對不起啊。”
年紀比他還大的原春家,回頭這么跟白浩南對視下,好像真的是要眼對眼的確認這話是真的,然后長長的吁一口氣,雙手攥緊的樣子才放松下來,不顧周圍時不時有人在給他打招呼,穿過大堂后門回停車場上車:“兄得,你射得都得!那就把這個事給做起來,才對得起人咧!”
白浩南依舊拍他肩膀說沒問題。
在這座黃土高原溝壑里面的城市轉了一圈,看過這里的中小學那沒什么足球傳統的現狀,白浩南這才詳細的把自己在蓉都和江州搞足球進校園的事情給原春家分析了下,也不管他聽不聽得懂,關于政策傾斜和政治風向上的說法也給講了:“我不是忽悠你多掏錢來參與這個事情,但這真的是個國家大力的工程…臥槽,我咋覺得這有點像我當年做傳銷高手時候的說辭呢,咳,反正就這個意思,你反正在這一片按照我們指導的意思宣傳招收孩子來踢球,組織比賽,其實只要搞上一段時間,孩子們自己都會迷上足球,這個風氣是可以扭轉的,慢慢來。”
沒想到原春家說:“下細說咧,你就這點不好咧,動不動跳過去,額知道嫌額笨呢嘛,額聽不懂可要明白來來去去嘛!”
白浩南嘆口氣尷尬下,從自己在溙國組織和尚踢球,在緬北組織流浪少年踢球說起,回國后剛搞的訓練營還比較艱難,但理順了思路方向,特別是各方都在傳遞國家重視的信息以后,這事兒就快馬加鞭了,自己以前怎么去找教育部門的碰一鼻子灰,最近卻反過來主動要求足球進校園都說。
原春家聽得津津有味,白浩南確認他真的聽懂了,根本不是他外觀看起來那么憨厚傻乎乎,甚至在白浩南說到關鍵點的時候,開車的原老板眼睛還會亮一下,然后飛快的又瞇回去。
這特么的就是個面帶豬相心頭嘹亮的狠角色。
中午回到窯洞酒店那邊吃飯,這時候白浩南也知道這里上班的員工兩三百人都基本上是鄉里鄉親的孩子,算是比較質樸的,可這里的風氣現在但凡是兜里有點錢的就好賭甚至吸毒,因為對這部分幾年前突然暴富又有可能一夜回到貧窮線的人來說,錢來得太容易,也去得太容易了,他們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反正就亂整唄。
其實窮人還多得很,而且好些窮人也跟著這樣扭曲。
白浩南倒是沒考慮過自己熱愛的足球和窮人有什么關聯,只是建議中午吃飯別整那么多菜,浪費,外國人看見也丟面兒。
原春家漲紅了臉爭辯,這是看不起他。
這貨自己其實也是矛盾的。
白浩南不爭辯,按照預先設計的留下一張完整的進度表,請加盟方照著來就行,征地辦手續、建設訓練場、招聘本地教練,最好有足球基礎熱愛足球的健康小伙子三四個,送到江州培訓,施工完成前教練也差不多了,可以開始打預熱,開業前總部會派外籍教練組和學成歸來的助教一起熱場帶動氣氛,怎么用免費體驗來招募最開始的愛好者,免得空蕩蕩的尷尬,怎么用行之有效的方法宣傳,總部會提供哪些網絡宣傳,地方上又要怎么協助,這都是由伊莎的策劃推廣公司做好了資料的,神清氣爽的伊總監給原春家挨著講解下,具體的實施起來再隨時聯絡咨詢,很簡單的。
加盟體系是現代商業中能夠快速擴大規模的法寶,于嘉理和伊莎都是深諳個中精髓的,雖然一個是科班出身,一個是網商中滾爬起來的,把這份結合了線上線下的加盟內容搞得很豐富。
原春家又是聽得很認真仔細,白浩南其實是想問他難道這個訓練營他準備親自搞,不找幾個經理操辦?
于嘉理這號兒的有錢人隨時都是安排下面人干事的。
原春家看來習慣于親自上陣。
伊莎解釋的時候,白浩南就給阿威他們講解了下這里的地形環境,大概能說些歷史故事,也是上午逛市里面原春家講的,他記憶力好,基本上能一字不漏的復盤重述,阿威順便翻譯給巴西人聽,有時候白浩南干脆用英文說。
李琳又滿眼小星星,吃過飯休息會兒去高鐵站的時候,在車上終于下定決心要學好英語,她就會點禮儀英語,發音比白浩南還好,可也就這么點,阿威笑著說可以幫她請個高級英語教師。
伊莎居心叵測的說宋娜不就是老師么,請她教啊。
說說笑笑的一行到了高鐵站,原春家都沒說什么,一直拿著那個進度表和加盟體系資料看。
白浩南直到登車的時候才跟他告別,結果沒想到這土豹子從兜里摸出來張車票:“額也跟著再去看看,中不中?”
票都買了,還能說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