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約是沒問題的,而且必須是馬上簽。
原春家在磨盤邊一坐下就說自己不是心血來潮,已經拿定主意要搞個學校,先搞小學和足球訓練中心一起,然后三年內再搞中學,接著就指正在窯洞下方路邊那片已經推平的訓練營擬建地,會繼續擴大這片面積修建小學,今天工程隊就開始挖,是看見有幾輛拖掛車正在把挖掘機和推土機給拉過來!
好像搞得這里都是他的地隨便怎么整,根本不需要給政府申報一樣。
而且建設一個小學,那是多么麻煩,又涉及到多少公務部門的的審批,哪是兩個男人隨隨便便這樣說幾句就能決定的?
白浩南提醒他,原春家的說法是:“都是額的地,娃滴事耽誤不得,棄射一聲就得咧!”
他這“射”一聲的威力可能有點大!
有這么一剎那,白浩南忽然意識到,對,做就做了,只要自己覺得是值得,有意義的事情,做就做了,推三阻四的一開始就先給自己說有很多麻煩,那不就是在給自己偷懶找理由么。
眼前這個男人恐怕一輩子都不會找理由吧。
沒多少文化,沒多少教養,甚至都沒多少長遠的目光,但想到就做,哪怕很多人買了車一輩子都沒有看到過自己車里的氣囊是不是存在,他就是直愣愣的去證明了。
也許還有人會說他不就是因為有錢才能這么糟踐新車么?
真是有了錢才有底氣這么做么?
可這些人也是在找理由讓自己開脫,卻沒想過別人是怎么有錢的,偏偏是因為先這么做了才有錢,然后才無限循環下來越發有錢。
沒有這種想做就做,而且做到最好的執著信念,怎么可能把這片荒灘上西瓜種出來,帶著這種念頭,后面的一切恐怕都是順理成章了。
連特么運氣都會眷顧這種人。
白浩南也是個腦筋轉得快的:“那行…我認識蓉都省排名前三的重點中學校長,也認識江州市排名前五的所有重點中學校長,爭取幫你回去問問跟他們結成關系,他們也可以派點好老師過來幫你帶帶名聲,說不定就能把這學校搞成重點學校了。”
原春家沒有很衡量計較這有多不靠譜或者需要自己付出什么,只是熱情而肯定的跟白浩南握手:“額就知道白叫你是個好銀咧!”還特別指自己的眼睛:“額一輩子都嫩看得出人心是不是好銀咧,從來不理那些壞銀!”
白浩南笑了。
怪不得自己昨天晚上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那些關于足球建校園的內容,只是把這里當成個簡單的足球訓練營,當成是陪太子念書的地方,這個男人就有點沉默的一直喝酒,直到非要撞車來證明他是認真的。
這個仿佛一面鏡子的質樸男人,確實有這種洞悉人心的敏銳,外表憨厚傻楞,可能真有種超乎尋常的感知能力!
也許這就是和自己的記憶力類似的天賦?
上天給了他一個執拗堅持的性格同時,還給了這樣至真至純的敏感…白浩南都忍不住環顧了下四周,這樣的人如果丟在大城市里,不是當個憨包一樣永無出頭之日,就是很快被物欲橫流的社會模糊混亂了心思,偏偏在這個貧瘠荒涼的地方,長出來這樣個人參娃娃?
合約就在這磨盤邊簽訂了,李琳起來得早也有好處,她出來本就應該負責一系列秘書工作內容,特別是關于合同合約文本的事情,等原春家的會計還有律師什么的,三四個人上來一起跟李琳逐字逐句確認那份樊尚澤律所早就準備好的合約,窯洞民宿前的空地就變成了辦公室。
李琳攜帶的筆記本電腦和便攜打印機其實有好幾種模板的,她只要確認了白浩南答應簽,而且是哪種簽約類型,就打電話給樊尚澤那邊確認溝通,那邊根據細節再指導她應該是哪個模板,需要怎么調整,但實際調整都是樊尚澤那邊迅速修改以后網上傳遞過來,這邊是沒有修改權的,只能打印出來給對方解釋,如果有廢的,樊尚澤還要求現場立刻銷毀,便攜式碎紙機也就跟個保鮮膜筒一樣,碎屑還得帶回去。
白浩南其實覺得樊尚澤是有點故意煞有其事,但這樣正規的儀式感做給于嘉理看也行,再說宗明不是頂著個國際足球訓練營的名頭么,算是讓山里人感覺正規吧,挺好。
李琳只負責文秘的傳遞工作,但還是有點忙不過來,幸好阿威也溜達著出來了,趕緊幫忙,他還更嫻熟些,對建設工程和經紀合同都熟悉,只不過他才是真的國際范兒,要認真比樊尚澤還認真,翻看合同隨時還能冒出來幾句英語。
搞得原春家的幾個人如臨大敵的小心翼翼,生怕被國際大公司瞧不起了。
于是原春家和白浩南就靠在窯洞欄桿邊等一堆人整理,原春家幾乎沒過問,但那邊忙活得慢,看看手機上的時間,索性從兜里摸個記事本:“太麻煩咧,額給你打個條子,額們啟看瓜地!”
歪歪扭扭的就在紙上寫了個“一起修足球學校原春家”,接著在看起來幾塊錢的大肚子自來水筆筆尖上抹了兩下指頭,就蘸著墨水在自己的名字上摁個指印,撕下來遞給白浩南!
白浩南都特么楞了下,看看那邊長篇累牘厚厚一疊的合同文本,哈哈哈的笑了:“其實老子也是個粗人,真是最近被他們搞成繡花針了!”隨手接過來在對方空著的名字后簽上白浩南,也學著摁了指印,原春家干凈利落的把這巴掌大的紙撕成兩半,示意一人一半拿著,那就是最至高無上的契約了。
上面連金額、責任、股份、權益啥都沒有,拋開了一切細枝末節,只有一個結果,然后就是光明磊落的承諾。
白浩南從十幾歲就開始簽各種合同,這是有生以來最簡單的一個,笑著揣兜里跟原春家下去,示意這邊合同細則自己搞好就行了,有事打電話。
依舊還是上了那輛lx570出發,原春家才介紹原來他還有個女兒,今年十九歲,在滬海讀大學…
副駕駛的白浩南又想笑,這是第二個于嘉理么。
不過算算也對,原春家都四十出頭,有個半大的孩子很正常,更何況以他的經濟實力還有這邊的風俗,再要個男娃也是很正常的。
結果原春家說這個的意思就是自己的女兒很不開心,哪怕她當年是拼命好好讀書,想要到最好最現代化的城市去感受下,但在學校一直都是被瞧不起被排擠的對象。
看得出來原春家跟女兒的感情很好:“額知道要有文化,但額們不能把文化人的飯碗都搶了咧,啥都自己懂了,不給別人留活路要遭天譴咧!可她就一門心思學文化,還學滴不開心吶,現在額賊討厭娃靴文化咧!”
沒文化的白浩南哈哈哈,但還是說了句公道話:“你當然可以,女兒找不到工作,或者不滿意可以回來,甚至你給她錢在任何地方生活都行,但大多數家庭必須要靠有文化來保證生活條件,保證有個養家糊口的工作能力。”
原春家悻悻的指著外面開始連片連片出現一望無際的綠油油瓜地:“叫她回來搞個大棚,還不愿意,所以額想把小寶送去踢球,昨天你射那個很得咧,踢球勇敢、樂觀、能有集體感,大姑娘就是這個不好,小寶一定要改正,額就更想他踢球咧,成不成也能像你射的當個漢子,再射額們這里的娃出去都被人嘲笑瞧不起,額知道有些娃大手大腳糟蹋錢,還是讓人瞧不起,所以額叫大姑娘也別露了財…”
瓜田確實大,筆直的車行道看來就是為設備和果實運輸用的,兩邊時不時還有瓜棚跟工作人員,但是能看見的人很少,感覺管理很先進的樣子,偶爾原春家有伸手給外面員工示意,就像將軍在檢閱自己的隊伍,不過看見有送早餐過來給農戶的,就叫上白浩南一起蹲在西瓜地邊西里呼嚕的吃點。
白浩南也不講究的吃,只是聽著這把說來說去,搞成射來射去的話語,忍不住笑,把于嘉理的大學生活拿出來說:“就是我這邊的投資方,幾乎也是一樣的姑娘,大學幾年都瞞著自己家的經濟情況…”
原春家聽得很認真,所有的土豪氣都褪掉只是個慈祥的父親。
吃過上車白浩南還看見了高鐵經過的軌道,再到搭建起來的挖礦工廠,竟然又有條單獨的鐵路軌道,原春家說是當初為了方便把礦石拉出來到粗選廠進行篩選修建的!
私人投資修的鐵道!
白浩南算是開了眼!
不過這樣的設計一來提高了整個礦產品質價位,二來還防止了用汽車運輸的低效率,這也是地質研究院的工程師給他設計的,正是這個經歷讓他一定要把孩子送去讀書,但女兒卻有點讀偏了。
讀偏的不光是女兒,還有更糟糕的鄉親。
從礦廠出來轉著進城,在這座充滿西北特色的地級市,到處都是白浩南熟悉的那種擁擠喧鬧,高速發展以后到處都急慌慌的感覺,原春家指著一棟豪華的金色大樓說是當初跟他一起搞礦廠的伙伴,吸毒死了,但最牛逼的事情卻是跟另一個礦老板比賽誰先用百元鈔票把一鍋子開水燒開:“額覺著額跟他們不一樣,額想讓所有人都好起來,額不知道咋射,額不會那樣過日子…”
白浩南的臉色慢慢不笑了。
墨綠色的lx570不怎么起眼,很容易被人誤認為是便宜得多的普拉多之類,但白浩南看得出不少人在路邊對這輛車注目甚至打招呼行禮,經過幾個路口的時候,還得到了交警的優待放行,原春家沒趾高氣揚,但理所當然的接受了,然后轉進一座酒店旁邊的停車場,就是那種小城市盡量想豪華,但其實學得東施效顰的模樣,每個角落細節都在呈現出差一點的感覺,也許標著三星四星卻完全不達標。
經常住全國各地高級酒店的前職業球員很清晰這個感受,但更清晰的是接二連三看見那些人臉上的慌亂表情。
一個個都在喊原總。
原春家在這座城市確實是有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