溙國有多大?
面積跟蓉川省差不多,但人口少了四分之一,更重要的是蓉川省有近半數是西部山區人煙稀少,大部分擠在盆地里,人口密度比溙國大多了,而溙國全境都是比較肥沃舒服的沖積平原,人少地多活得那叫一個自在,所以東南亞人普遍沒有強烈的憂患意識,慵懶貪玩,稍微能吃飽喝足就幸福感滿滿,再加上宗教和社會環境,多年來想學中國搞加工業、制造業都很難,因為老百姓不愛做事,多給錢也不愿意加班,這點跟奮進勤勞的中國人有很大區別。
愛玩就喜歡踢球,三兩個人踢藤球,真的就像在國內隨處可見的石砌乒乓球臺一樣,街頭巷尾很多居民區的角落都有劃線的藤球場,大小和羽毛球場地差不多,人多點就用來踢足球了。
溙國人對足球的熱愛就是這么來的,主要是他們熱衷于這種小場地玩球,多年來都是東南亞國家相互比賽的霸主,亞洲、世界?好像也知道不可能稱霸,所以小富即安的從未去嘗試沖擊過,關上門在自家玩得開心就好。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氣質跟白浩南還有點像呢。
所以這次電信杯業余足球杯賽,忽然被這樣一個僧侶足球隊喧賓奪主的搶占了新聞輿論頭條的時候,整個足球愛好者群體都有點迫不及待的投身進來了。
當天晚上開始,已經是鋪天蓋地的首都各家電視臺集中播放關于天龍寺足球隊的新聞、專題、訪談,宋娜都恨不得馬上落發換上尼姑裝再來充當發言人了,但確實是來不及,昨天可能第一場來采訪的還沒想到,今天從結束開始一直到下午五六點,她一直都被各種采訪輪番轟炸!
白浩南自知不能露面,而且他不會說泰語也很尷尬,所以派了兩個口齒伶俐的球員和尚陪著宋娜,需要采訪球員就找他們,但主要的話題都是小學教師來應對,白浩南能給他們吩咐的就是經常念經。
所以晚上球迷跟和尚們全都擠在寺廟看著那電視上的宋娜略顯局促,但絕對應答如流的面對了鏡頭,談這支球隊成立的宗旨,宣揚佛法的意義,在年輕人中間如何尋找關注點,這些白浩南平日好像胡說八道的東西,被她這么一本正經的認真解釋了,電視前的白浩南都恍惚覺得是真的了。
也有問宋娜自己是什么身份的,畢竟她還挺漂亮,又跟和尚們混在一起是有點容易被質疑,這姑娘依舊心無雜念的解釋,自己曾經就是天龍寺的八戒女,還俗以后做了小學教師,但是從現在開始她已經決定成為天龍寺足球隊的運營經理,全身心的為足球隊服務,如果有必要,會在向天龍法師請求以后申請重新回到廟里侍奉佛祖。
面對這么虔誠認真的姑娘,還能說什么呢?
可能和首都的女孩子有點不一樣,來自北部邦的姑娘還有些質樸跟專注,光是這點就讓見慣了矯揉造作女明星的首都市民感到新鮮了。
換個臺還有對球隊進行訪談的,兩位更質樸的和尚坐在沙發上全程都合十,說什么都要先感謝佛祖,請他們多說點什么就只會念經,龍毗不是吩咐了要多念經么,宋娜也連忙跟著念。
再換臺又是新聞播放場上盛況…
還換臺,還是…
看見自己在電視上,哪怕是心靜如水的和尚也會覺得新鮮有趣,更何況這些年輕和尚了,笑得不可開交,使勁推上畫面的那兩個,宋娜一直躲在角落傻乎乎的抱著膝蓋吃吃笑,沒人注意才伸長脖子看自己在屏幕上的表現,私底下已經偷偷用手機短信跟所有朋友家人都宣傳了,更是叮囑家里要把所有節目錄下來,然后她的推特現在已經開始暴漲粉絲量。
當然,目光不可避免的會悄悄停留在那個高大的背影上,所有風光露面的畫面好像全都和龍毗無緣,他叮囑所有采訪不要提到他,比賽的時候也盡量不顯山露水,現在收獲一切的時候又默默退到后面。
相比同齡人在獲得這樣明星般關注的時候巴不得出風頭,這樣的男人是多么睿智而成熟啊。
哪怕是和尚,哪怕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還俗結婚,還是會讓姑娘有獻出一生而不是一身的想法吧。
反正白浩南是沒把這些放在眼里的,聽阿班翻譯電視里面的鏡頭以后,順口叮囑阿依,要求這兄妹倆明天也跟著一起去露面,按照估計可能明天會更火爆吧,一共五六天的比賽估計后面都會這樣在關注中度過了,現在白浩南已經準備不上場了,哪怕輸了都行,自己確實不適宜成為臺前人物,這點自控力他還是有的,他的騷包只針對美女,這種小國家的新聞曝光之類真不是他追求的。
天龍法師不說什么了,只靜靜的看,不但看足球弘法的事情會發展到什么樣,更主要是看自己這個小徒弟。
大多數人在這個時候已經飄飄然了吧?
白浩南卻依舊輕描淡寫的冷靜如昔,慢慢安排吩咐接下來的戰術、場外工作,那些最積極跟著一起看電視的球迷帶頭者需要有哪些注意的,今天的球迷球隊互動還有什么地方做得需要調整的。
也就是說球隊、球迷所有這一切,在白浩南看來,就是一場法事,也就是一場秀。
當他把這點想通了以后,去年跟隨喬瑩娜參加那場秀得到的感悟就能用上了,麥姐當時給白浩南傳授過的什么狗屁的節目,什么狗屁的唱歌,什么狗屁的比賽,所有一切都是一場秀,包括炒作、丑聞、突發事件,全都是秀。
在這個關注度就是一切的年代,一場成功的秀可以包含所有。
白浩南那時只是帶著嘲諷的心態聽了,現在卻終于明白。
真的如同老法師說的那樣,人生中的每段經歷都會成為未來的奠基石,不會有浪費了的。
當然,白浩南沒意識到,他能這么想,那就已經是把自己的心智,無形中從球員、甚至教練的高度抽出來,慢慢升到空中俯瞰球場,從這個角度看待球場,看待這場秀。
這就叫眼光,這就叫視角,他的視角無形中已經高于所有人,起碼在場的所有人了。
看電視的殿堂里,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的聽龍毗分配任務,踢球的要注意什么,舞旗的注意什么,鼓掌呼喊的注意什么,坐在角落的宋娜連忙又跪坐到白浩南身邊翻譯。
說到球迷,如果白浩南是個鐵打的主力,可能沒那么多時間坐在替補席看熱鬧,起碼沒那么多熱身時候觀察球迷舉動,現在居然都能用上:“來,所有人現在跟我學集體鼓掌,這個是有特定節奏,動作也是很特別的,除了念經,我們還可以把這套動作加進去…”
球迷們其實是有見識的,看慣了英超和歐洲賽場的當然都知道這著名的狂歡鼓掌,只不過沒掌握到其中精髓,白浩南懂啊,曾經藍風隊的江州主場就是國內第一流的瘋狂主場,成績不好,但江州人格外喜歡這支隊伍,性格火爆的江州球迷一直都很有名的。
白浩南就在這佛堂里給二三十位帶頭球迷傳授技藝,讓他們明天下午比賽時候立刻安排傳播學習,球迷們說上午就搞!
建設四個現代化的時候怎么就沒看見這么熱情積極?搞這些沒頭腦的東西喜歡得很!
只是有點期期艾艾的最后想討點能量水喝,說是昨天晚上回去喝了能量水的都覺得力大無窮,干什么都有勁。
白浩南啞然失笑的吩咐宋娜趕緊去沖泡點大家都喝喝。
等所有人散去以后,白浩南又想出去逛逛街的,天龍和尚終于叫住了徒弟:“過來,跟我學著坐下…”
白浩南一臉驚詫:“干嘛?你要把蓋世神功傳授給我么?”嘴上開玩笑,其實還是聽話的坐到老和尚面前了,盤腿也是最標準的姿勢。
天龍法師真的有些溺愛自己的小弟子,笑得都那么和藹,還跟著開玩笑的點頭:“對,就是蓋世神功…來,把手這樣結個法印…”手把手的教,像白浩南剛才給球迷教鼓掌儀式一樣。
白浩南做好這個有點別扭的動作,法師也一樣坐好:“于先生告訴我,你是個頑劣不堪的聰明家伙,亦正亦邪都有可能,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其實我認為你是心中始終有塊純凈的地方,為了保護這純凈,不惜污穢其他的所有,我知道你能把這塊純凈打磨出來,但路還得自己走,說不定也會走錯,我現在就教你我能教你的這一件事,反思。”
白浩南沒有感動,沒有開口,只是定定的看著老和尚,看天龍法師盡量簡單:“我希望你每天能抽出一點時間,反思下今天做的事情,哪些好,哪些不好,明天如何修正,就這樣,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
徒弟終于點頭:“反思我懂了,后面這句古文…有點玄,什么意思?”
曾幾何時,他從來都不愿聽這些道理的。
天龍法師笑得像個慈祥的小學教師,隨手撥過手邊的紙筆,寫下這句話:“成功的人不過就是聰明好學又每天反思自己,那自然就知道朝著正確的方向去了,你曾經說過你不知道你的方向,不用想那么多,有些方向太大也許都看不見了,所以你只需要反思自己,知道明天你要做好什么,那就是正確的方向,無數天的正確,也許到某一天,你就會發現你已經站在你的夢想面前了。”
手上的結印,可能最大的用途就是讓人整個必須端著,加上和尚慣常的盤腿而坐,整個人就跟那些廟里供奉的菩薩差不多,白浩南依言閉上眼,聽師父循循善誘:“先在腦海開始回顧,從今天起床就回顧,快速的回想,這樣你就能很快進入到這種心境,然后比較結果,本來今天要達成的目標完成了么?剖析…”
莫名的。
仿佛有塊極為堅固的東西,忽然一下迸裂了,而且還如有實質的發出啪嗒一聲。
白浩南猛然睜開眼,難以置信的看著周圍,確認那只是自己閉眼的那片世界里面才有的聲音,天龍法師依舊是笑瞇瞇的坐在徒兒對面:“能給我說說你今天的事情么?”
冥冥中,白浩南好像看見了二十多年前那個孩子,那個茫然不知所措站在遍地乒乓球中間被痛罵的孩子,面對父親的怒罵嚇得呆若木雞,嚅嚅下立刻就換來一記耳光甚至一腳猛踹的場景,那時就是被罵得每次都拼命想打好,才能記住每個球的過程,可就是打不好,反過來再強迫自己去無比認真的記憶,記憶打乒乓球的每個細節,但有些東西不是拼命記就能做好的。
如果那時的自己,面對的是這樣一個長輩,一個懂得修枝剪葉,呵護成長的園丁…
白浩南卻笑了,這時候雞賊如他,仿佛又想到如果不是白連軍動不動揍自己,恐怕自己也不會練出這身本領來,還真是有得有失啊,就在師父的注視下,開始絮絮叨叨的從早上一起床干嘛,一直絮叨到了現在,而且不光是今天,還有似乎從未回憶過的以前…
這應該是白浩南有生以來第一次對自己復盤。
曾經他永遠都是在對乒乓球復盤,對足球復盤,卻從未對自己的人生復過盤,哪怕是這樣一天的生涯,他都沒有回頭想過,甚至特別抗拒這種回想。
但現在面對師父,毫無抵抗的就開始對自己的生命復盤,白連軍怎么打自己,喝了酒打,打牌輸了打,淘氣打,不淘氣也打,所以自己才最愛在寬闊的足球場呆著玩球,才會選擇到老陳那里去避難,才會成天呆在老陳家。
這樣的生涯在十歲第一次跟隨老陳參加比賽的時候愛上了比賽,但卻在十二歲第一次參加全國級別足球集訓時候見識到同齡人看不到的那些污穢,本來就比同齡人更早熟的他見識了這個圈子有多黑暗,什么天賦、努力,一切都在成年人的各種交換面前化為烏有,特殊的身份特殊的角度,跟隨老陳早早的接觸到這成年人都不一定能承受的世界觀人生觀沖擊,玩世不恭才是最好的選擇,至于成年以后所處的這個圈子,在職業化的巨大利益驅動下變得更加墨汁般又黑又粘稠,離不開洗不掉…
其實有點像天主教徒給神父懺悔吧。
沒有什么人生觀不是無緣無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