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陳凱之說罷,錢盛又是一呆,目光里似乎因為這股希望而多了抹光彩,不過也僅是片刻間而已,他的面色竟又是黯然了下來,幽幽地道:“可是,即便這樣的茍且偷生,又有什么好處?”
論起各種玩黑心,陳凱之自居第二,都算是謙虛。
此此時,他揚眉笑呵呵地道:“此言差矣,有些時候,忍辱負重,是為了有一日能正本清源。殿下活了下來,還可以臥薪嘗膽。這第一步便是想盡辦法重新回西涼國去,這一場夢,其實就是一個機會,不過卻還差了一些東西,一個可以讓皇子殿下重新得到你的父皇信任的東西,這時候,皇子殿下要極力做一個崇信佛祖的人,要比別人更加的虔誠。”
錢盛深深地皺起了眉,很是無力地搖頭:“這些事,我做不出。”
陳凱之目光堅定地看著他道:“世上之事,多磨難,殿下想要達成所愿,做的出也得做;做不出,也得做。殿下,你的敵人比你要強大一百倍,學生想問,殿下自信自己可有機會擊敗他們嗎?”
錢盛頓時沮喪起來,再次搖頭。
陳凱之勾起一笑,道:“不,其實還有機會擊敗他們的。要跟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正面的硬碰硬,那叫以卵擊石,所以殿下唯一的機會,就是背后捅人刀子。”
錢盛的臉抽了抽,滿是震驚地看著陳凱之,這是要他陰人,瞬間三觀盡毀了。
陳凱之卻是背著手,一副平淡的樣子。
“要背后捅人刀子,就必須得繞到別人的背后去,可是…敵人是繞不到人的背后的,是人都對自己的敵人都有戒心,只有自己的朋友才可以繞到身后,然后…”
說到這里,陳凱之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清雋的面容里掠過一絲恨意:“一擊必殺!”
“我知道殿下不喜歡這樣,可是殿下想想那些還在受苦的人,想想那些你最是在意的人…因此,殿下就算不喜歡,也要作。而想要臥薪嘗膽,首先要做的,就是和要他們站在一起,比他們更加虔誠,他們說一,殿下要更堅定地說一,潛伏起來,等待時機,直到機會來臨時,再一擊致命。”
錢盛竟有些恍惚,想來他的教育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教誨’,每個人都是告訴他要心懷天下,要善良,可從來沒陳凱之這樣的話語。
陳凱之沒有再多說什么,他知道,自己能說的,也只有如此了,至于最后如何,完全就是錢盛自己的造化了。
陳凱之的確同情他的際遇,可真論起來,二人的交情其實并不深,掏心窩子的話也不可能無休止的說下去,畢竟知人知面不知心,不能因為對方可憐,自己就沒了防備之心。
因此話點到為止,陳凱之便朝錢盛一禮道:“殿下,愿你一切安好。學生還有功課,就此先行告辭。”
說罷,不待錢盛有所反應,便很干脆地旋身走了。
錢盛若有所思,他惆悵地站在這儀門之外,目送陳凱之漸漸去遠。沉思了良久,終于,像是下了決心,猛地張開了眼睛。
那就試試看吧…
陳凱之剛剛回到學里,便見楊業瞪著眼堵著了他。
陳凱之忙作揖道:“學生見過…”
說到這里,突的,遠處又是轟隆一聲驚響。
楊業的臉色更加難看了,嘴角微搐起來:“陳凱之,你…你…”
陳凱之苦笑著,朝他一攤手:“營造的事,學生已經全權委托了王匠作,學生敢問,飛魚峰是不是全權都由學生做主,其他人不得干涉?”
楊業板著臉,依舊死死地瞪著陳凱之,過了一下,最終很不甘心地從牙齒縫里擠出了一個字來。
“是。”
陳凱之便松了一口氣的模樣,微微勾唇,淡淡笑了起來:“這樣,學生就放心了。”
意思是,既然是我全權做主的,那么飛魚峰里的事,就請不要過問了。我做什么,你也別大驚小怪的,反正我自己全權做主,你們都不能干涉的,那又有什么好生氣的呢?
楊業突然有一種搬了石頭砸了自己腳的感覺,卻又無計可施,最后嘆了口氣,才苦笑道:“其實老夫來尋你,是因為宮中有旨。”
陳凱之滿是驚訝地道:“宮中不知有什么旨意?”
楊業正色道:“宮中有旨來,令你明日參加筳講。”
參加筳講?
陳凱之只是一個舉人,而筳講,是翰林官的事,為何這個時候會邀他參加筳講呢?
這倒是怪了。
莫非出了什么事?
他不解地看向楊業。
楊業皺眉,滿是擔憂地說道:“據說,是衍圣公府派了使者到了京師,是專程為你而來的,現在到底因為什么事,老夫也是不知,老夫倒是有些擔心。明日的筳講,你務必參加,到時,老夫命人送你入宮去,你小心一些,千萬不要授人以柄。”
那一首正氣歌,鬧出來的爭議實在是太大了,楊業才有所憂心是正常的。
陳凱之便點頭道:“學生知道了。”
入宮?
陳凱之的心里竟有些小小的激動,不知這一次入宮,還可以見到太后嗎?
也不知怎的,太后那慈和的樣子,留給了陳凱之極深刻的印象。
雖然明知道,那或許太后籠絡人心的手段,又或者是所謂上位者的帝王之術,可偶爾回想,那關切的話語之中,依舊給了陳凱之不給磨滅的感覺。
至于所謂的筳講,陳凱之反而是不關心的,或許,只是一場辯論吧。
早就聽說過,宮中的筳講最是口舌無忌,每天在學宮里練箭讀書,的確略有枯燥,陳凱之倒是很愿意去見識一二。
到了傍晚時分,無論是學宮的生員還是各個衙署,此時下學的下學,下值的下值。
這個時候,翰林李文彬,也是下值了。
他雖年輕,在翰林院的官職也不顯赫,不過是個侍讀而已,只比鄧健的品級高一些。可因為身負學爵,意義就全然不同了。
至少在翰林院里,不少人會高看他一眼。
因此他的架子也大,一般他這樣品級的官員,大多是一頂青頂小轎,可李文彬所坐的,卻是紅頂的轎子。
今日下值后,他并不沒有立即回家去,此時,那頂他所坐的轎子,正穩穩地落在鴻臚寺的門口。
鴻臚寺乃是招待各國使節的機構,等李文彬下了帖子,過不多時,便從里頭走出了一個老仆。
這老仆朝李文彬行了個禮:“請進。”
李文彬下轎,在老仆的引領下,穿過重重回廊,才到了鴻臚寺的一處小院。
只見這院落里栽種了許多竹子,風一起,便沙沙的響,在這略帶悶熱的時節里,使人不免心曠神怡。
等李文彬到了廳里,便見一個綸巾儒衫之人豁然而起。
李文彬露出了笑容,朝這人行了一禮,此人同時回禮,接著此人手一擺道:“李學弟,請坐。”
李文彬道了一聲多謝,隨即感嘆道:“鄭學兄,自從我自曲阜回到了洛陽,參與會試,金榜題名,入了翰林,你我已有七年不曾相見了吧。”
這位鄭學兄便含笑道:“是啊,當初恩師讓你回來參加科舉,對你抱有很大的希望,你走之后,恩師還說了,說是將來再見你,只怕難了,以你的才學,必定不會名落孫山的,果然一切如恩師所料啊,往日讀書時的場景,歷歷在目,現在與學弟重逢,回憶起來,實在是教人感慨。”
李文彬也唏噓了起來,隨即眉毛一挑:“此番學兄來洛陽,所為何事?”
鄭學兄道:“奉衍圣公府之命,傳達學旨。”
李文彬笑了:“可是傳達給那陳凱之的?”
鄭學兄頜首:“正是。”
李文彬顯得猶豫起來,道:“這陳凱之,最愛大放厥詞,沽名釣譽,這一次大典,他如此失禮,不知這學旨中是褒還是貶?”
鄭學兄搖搖頭道:“這個,我便不知了,衍圣公府簽發的學旨,俱都封存完好,我不過是帶宣學旨,跑腿而已,如何能預知這學旨中的內容。”
見李文彬面帶憂慮之色,鄭學兄反而安慰他道:“其實你也不必過于擔心,衍圣公府最重的乃是禮,此次大典逾禮之事,曲阜上下都知道了,文正公似乎很不悅,在和幾個大儒宣講時,連說了七個禮崩樂壞。這文正公是何等人,怎么會平白說這些話?”
李文彬不禁大喜,道:“這么說,極有可能是申飭的學旨了?一旦衍圣公府下了申飭,那陳凱之無論有再大的才氣,也是身敗名裂啊,自此之后,天下讀書人,誰還敢和他為伍?”
鄭學兄揚眉一笑:“料來是申飭的多吧。”
說著,他左右看了看,壓低了聲音才又道:“我來時,曲阜那兒有流言,說是天象有異,文昌星似有被煞星沖撞,隱藏起光華的跡象,這是禮崩樂壞的征兆,現在大陳這里,又出了這樣的事,可想而知,衍圣公勢必動怒了。”
李文彬驟然明白了,勾唇笑道:“這么說來,我心里便有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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