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吹奏,一人高唱,倒是融洽,老者的嗓子,其實比陳凱之也好不到哪里去,大哥也不笑二哥,陳凱之甚至懷疑,這老者若是到了前世,十有八九就是廣場上跳廣場舞或是唱歌擾民的老頭老太。
想到這些,陳凱之不免在心里汗顏,待老者唱得差不多了,陳凱之也停了吹奏。
其實對陳凱之來說,在這寂寞的旅途上,唱唱卡拉OK,其實也是一件頗為愉快的事。
“哈,此曲真有意思,乍聽是大俗,細聽卻是大雅,這是你所作的嗎?”
陳凱之沒有說話,在老者看著,算是默認了。
老者愉快地道:“不錯,老夫之前的確是看錯了你了,還以為你也是貪圖名利之徒,現在看來,能作出此曲的,定是人生有所感悟,何況你恩師那般之人,教出來的弟子,想來也不差。”
陳凱之見這老者口若懸河,說得不亦樂乎,便道:“說起那《洛神賦》,其實當初,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因遭人陷害,不得不借此紓困,誰料…竟傳到了朝中。”
這是老實話,顯得很誠懇。
畢竟,大家應當也算是萍水相逢的‘朋友’了吧,好歹一起唱過歌呢。
老者大笑道:“原來如此,老夫竟沒有料到這一層。”
“不過…”陳凱之一臉認真地道:“不過學生此去京師,就是奔著前程去的,這沒什么好隱晦的,或許先生看透了許多事,或如學生恩師一般,也早已將功名利祿看開了,可學生雖以此來作歌懷念恩師,自身卻還沒有看透。”
老者倒是釋然了:“那么,便愿你成就你的功業吧。”
陳凱之和老者漸漸熟絡了,這老者不愿提起自己的身份,陳凱之也就懶得去問,平時老者會命那吳虎在船只靠岸時,給陳凱之買一些吃食來,陳凱之也不客氣,只管去吃。
這一條自金陵的運河,已走了半月,在二人逐漸熟絡中,總算是要接近京師了。
陳凱之站在船舷,看到沿途的村落和城郭愈多,遠處,連綿的山巒亦是浮現,不禁心潮澎湃。
這里,便是大陳的中心,是自己新的起點啊。
突的,他想起了一件事,連忙取出了一封書信來。
這封書信是師兄寄來的,里頭有師兄的地址,船夫那兒,說是次日清早便可抵達了,到了京師,就該去拜訪鄧師兄了。
此時,吳虎過來道:“陳公子,我家先生有請。”
這只怕是船上的最后一夜了,陳凱之隨著吳虎到了這老者的船艙,艙中雅致,卻見老者盤膝坐在這里,等候陳凱之來。
陳凱之朝他作揖,老者含笑著搖頭道:“不必客氣,這洛陽,眼看就要到了,你我相交半月,實在難得。誠如你詞中所言,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老夫年少時,也曾有豪情的,如今這豪情便如夕陽一般照在衣襟上了。”
說到這里,他竟苦澀一笑:“而你,卻是豪情仍在,躊躇滿志,真是羨慕你啊。”
老者露出蕭索之色,有些難過地說道:“只可惜,老夫放歌,已習慣了你來伴奏,可是明日之后,你我就要一別,自此之后,卻不知何時才能再相見,老夫這嗓子,想要放歌,怕也難了。”
陳凱之心里想,對方身份神秘,二人身份,各有不同,年歲差距也是極大,同船而渡時,這里沒有外界的紛擾,所以才可以盡興,可一旦登岸,回歸了現實,確實再難相聚了。
想到這里,陳凱之也不禁有著幾分落寞,吁了口氣,才道:“是啊,聚散終有時,還望先生珍重。”
“你也要保重,你我是忘年之交,哎,真是不舍啊,其實老夫一直希望這船繼續走下去,當登了岸,腳踏上了地,便有數之不盡的煩惱了。”老者顯露出頹唐之色,卻又打起精神來,繼續道:“可無論如何,老夫和你乃是朋友,既是朋友,老夫終盼與你下次相見,這…是老夫修的一封書信,你拿去尋學宮的趙宮主,到時你進了學宮,自然會給你方便。”
說罷,他將書信交給陳凱之。
陳凱之接過了,卻是一想,不禁挑眉,突又將書信擱在艙中燈臺上的冉冉紅燭上。
這書信遇到了明火,頓時升騰起火焰,燒成了灰燼。
在老者的訝異之色下,陳凱之笑道:“學生是奔著前程來的,可沒說過,在這船上,要靠一個一起放歌的忘年交來得什么前程,若是學生拿了這個去,那么這笑傲江湖,反就成了一個大笑話了,學生要的,自己去取,先生與學生萍水先鋒,因江湖而聚,也將因江湖而散,但希望至少將來學生再見先生的時候,不必心里想著曾受過先生的恩惠,而低人一等。”
老者聽著陳凱之的話,遲暮的眼中不禁多了一抹光彩,啞然失笑道:“是呀,不該辜負那笑傲江湖,是老夫的錯,老夫太俗了。”
陳凱之道:“明日作別,大家各奔自己的煩惱吧,天色不早,先生也該及早睡了,明日再見。”
老者嘆了口氣,深深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再會。”
陳凱之回到艙中,心里懷著對京師的憧憬,便直接睡了過去。
等到次日醒來,方才發現,這大官船已停泊在了碼頭,陳凱之便想,和那老先生好好拜別,再登岸去吧。
誰料到了老者的艙中,那吳虎并沒有在外守衛,陳凱之敲門,早有船工似料到陳凱之會來,忙是快步過來道:“那位先生清早就已經走了。”
下船了?
陳凱之心里寥寥,馬德,居然不告而別,不夠朋友啊。
他只得搖搖頭,收拾了包袱和書箱下船。
只見這洛陽的洛水碼頭早已是車馬如龍,比之金陵,更加繁華熱鬧。
陳凱之倒不覺得新奇,畢竟再繁華的城市,他也見過,只是遠處那巍峨宏偉的城墻,還是讓陳凱之覺得震撼。
陳凱之左看看,右看看,想著該去找鄧師兄,正想著先進城再說,誰料有人突然走到了他的跟前,直接攔住了他的去路。
陳凱之愕然地看著這人,這人看起來比他要長六七歲,生得頗為俊朗,也是儒衫綸巾,顯得很是體面。
他朝陳凱之問:“可是姓陳嗎?”
陳凱之回道:“正是,足下是誰?”
這人頓時笑起來,一拍陳凱之的肩膀,開懷笑道:“我是你師兄啊,恩師早就修書,說你是坐著官船來的,我便查過你這艘官船,估算是今日清早就到了,料想這官船也是極少延誤的,便一直在這里等著,我一直看著那船,見你下了船,和恩師在書信中說的一模一樣,哎呀,果然是我的師弟啊,陳…不,凱之,快快,把你包袱和書箱拿來,這一路上,你旅途勞頓,莫要累著了。”
說著,那跟在他身邊的仆役便要過來幫忙。
陳凱之也是大喜過望,這就是傳聞中的鄧師兄?
這種感覺,就如他鄉遇故知一般,雖是第一次見,卻是透著親切,陳凱之便忙要將書箱解下來。
只聽那頭鄧師兄笑道:“待會兒先到府上去歇一歇,屋子已經給你收拾了,休息之后,師兄為你接風洗塵,噢,這洛陽還有好去處的,那百花樓,你可曾聽說過?師兄帶你去見一見世面。”
陳凱之此時正要將自己的書箱交給那仆役呢,一聽這話,神情一怔,又連忙將書箱搶奪了回去。
不對…
豐富的社會經驗告訴陳凱之,自己可能遇到騙子了。
鄧師兄看著陳凱之的反應,不解地道:“凱之,你這是怎么了?”
陳凱之邊將書箱背回去,邊道:“我自己來背吧。”
鄧師兄生氣了:“你這是什么意思?怎么能讓你受累。”
說著,他要將陳凱之肩上的書箱解下來,陳凱之卻又側身躲開,一面道:“你少來糊弄我,你并非是鄧師兄,莫非是想詐我的財物?”
鄧師兄瞪大了眼睛,像是受驚的小獸一樣,震驚地看著陳凱之:“你這是什么意思,我為何不是你的師兄了?”
陳凱之嘴角微微一抽,滿是不屑地朝他冷笑:“恩師早說了,我的師兄是個高士,人品高潔,很有才情,最重要的是性子穩重,不茍言笑,是正人君子。”
怎么會是你這樣的德行?
鄧師兄頓時汗顏,跺腳道:“恩師說什么,你便信什么?哎呀,你怎的不懂得變通,虧得你還中了解元,還道你聰明伶俐,恩師在前的時候,難道我還敢放肆嗎?自然是要假裝自己端莊大方才是,至于什么才情,無非就是恩師想彈琴,我陪著聽一聽,再說幾句恩師彈得好,不過這里有一點點缺失,這樣既哄恩師高興,又顯得自己認真聽了。再者說了,我若去那煙花柳巷,做這紅塵客,還要和恩師說?”
臥槽,居然很有道理的樣子。
陳凱之突然覺得這個師兄套路太深,特么的,早知如此,當初我也該學師兄啊,難怪自己像后娘養的,恩師將鄧師兄當寶貝一樣,居然特么的是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