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弊?
外頭近日來的流言蜚語,包知府也是曾聽說過的,卻也沒有太當一回事,因為他很清楚,歷來科舉,哪有不曾傳出點流言的?
不過一旦較了真,這就絕不是小事了。
他看了一眼不停慘叫的曾環,雙眉一挑,板著臉道:“是嗎?陳凱之,或許這只是以訛傳訛而已,這曾生員,是你動的?”
陳凱之從前也打過官司,自是知道避重就輕的道理,他昂然道:“府尊怎可說得如此輕巧?曾環這等小人,捏造如此的流言,中傷學生倒也罷了。可是學生的案首,乃是提學大人親點,府試乃是本府學正會同學官們主持,若是學生舞弊,王提學如何服眾,金陵上下的學官,又要遭受多大的冤屈?學生區區一秀才,倒也無妨,可牽涉如此多的宗師,學生不得不如此。”
包知府皺眉,也知道其中的厲害。
想了一下,他正色道:“你既說曾環四處造謠中傷你,可有證據?”
陳凱之鎮定地道:“有,學生師叔今早來說,有一叫曾環的生員,四處散播謠言,金陵的流言蜚語都是他傳出的。”
而陳凱之口中的吾才師叔,此時正在堂外探頭探腦,卻不敢進來。可一聽陳凱之說是聽自己說來的,頓時身如篩糠起來。
臥槽,真的是坑他,這就是師侄之情?老夫明明說的是老夫聽說有人說你舞弊,可沒指名道姓的說是曾環啊。
我又沒證據,你這樣豈不是坑我?
此時,包知府猛拍驚堂木,道:“哪個是你師叔?”
既然被點到了名兒,吾才師叔也深知躲不掉了,方才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姓曾的一口咬定了他和陳凱之是一伙的,現在包知府又在這兒問起,他是何等油滑之人,怎會不明白這利害關系?便只好乖乖進堂。
吾才師叔快步進來,而后對著包知府行禮道:“學生便是陳凱之的師叔。”
包知府沉聲道:“將姓名報上來!”
“方吾才!”
驚堂木又是一拍,直令吾才師叔兩腿發軟,面色發白,下一刻便聽包知府威嚴地道:“方吾才,你師侄的話可曾聽見?”
“聽,聽見了。”
“那么…”包知府冷聲道:“可確有其事?”
吾才師叔心里說,我能說沒有其事嗎?
若是說沒有其事,那陳凱之就是主犯,他便是從犯,今兒就誰都別想走出這衙門了。
吾才師叔和別人不一樣,他想明白了利害關系,頓時便開始嚎叫起來:“確有其事,學生人頭作保,這個喪盡天良的曾環,豬狗不如,他搬弄是非,造謠生事,害人不淺,他不但污蔑栽贓學生的師侄,還說這滿金陵的官都和凱之沆瀣一氣,不但牽涉到了王提學、江寧縣知縣,還有知府大人,學正大人…”
臥槽…
陳凱之也是醉了,還沒見過這么能借題發揮的人啊。
其實在陳凱之的算計之中,以吾才師叔的性子,是一定會一口咬定確有其事的,可他真沒想到這家伙能玩出這么個花樣來。
包知府也是呆住了,竟還和他有關?
他咬牙切齒地道:“可有什么旁證?”
吾才師叔道:“許多人都聽見。”
包知府凜然道:“許多人,是哪些人?”
“這…”
吾才師叔方才只想脫身,說得帶勁過頭了,現在卻有點懵逼了,他便看向陳凱之。
陳凱之卻顯得很淡定,只微微一笑,因為他知道,會有人來證明的。
果然,像是陳凱之掐準了時間似的,就這么一會間,外頭便有人在擁簇之下疾步進來,邊走邊扯著嗓子喝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還有王法嗎?”
這聲音還能有誰?是鄭公公!
陳凱之這么一鬧,這事自然很快就傳到了鄭公公的耳里。
這鄭公公一聽曾環被打,陳凱之抓著曾環來了這知府衙門,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包知府和陳凱之定是狼狽為奸,想要先下手為強,借著這曾環來整自己。
鄭公公哪里敢拖,聽了消息,沒有太多思慮,就心急火燎地趕來了。
他面帶冷笑,與包知府對視,目光陰冷,撣了撣身上的袍子,道:“還真是熱鬧啊,不知道的,還以為這里有人串通起來,想要屈打成招呢?”
說著,他這才低頭看了一眼曾環,曾環此刻,已是昏死了過去,但是那一臉的鮮血淋漓,連鄭公公看了都忍不住心里一凜,這陳凱之,倒是夠狠的。
包知府皺眉,這里是知府衙門,你鄭公公一個太監的,跑來這兒做什么?
這里頭肯定有貓膩!
包知府肅容道:“鄭文,你來此,所為何事?”
鄭公公證實了自己的猜測,口里卻大叫道:“曾環是秀才,被人打成這個樣子,咱還能不來管一管嗎?”
包知府驚堂木狠拍,他是個不留私情之人,別人怕你這太監,可他卻不怕,他厲聲道:“曾環是秀才,是學官和本官的事,于你何干?來人…”
“在!”
鄭公公急了。
果然是狼狽為奸,果然…你們想整咱是不是?
他萬萬料不到,早已謀劃的事,如今會演化到這個地步。現在曾環正躺在這里,還不知生死,這陳凱之歷來狡詐,又和包知府沆瀣一氣,自己決不能走,一旦走了,天知道會審出點什么來。
鄭公公便厲聲道:“怎么,陳凱之舞弊,莫非包知府想要包庇嗎?”
堂外聽審之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包知府瞇著眼,嘴角輕輕一抽,滿是不屑地開口道:“舞弊?”
他眉頭一展,疑惑地看著鄭文。
“不知鄭公公聽誰說的?”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鄭公公惡狠狠地看了陳凱之一眼,心想著陳凱之舞弊的證據坐實了,才可一錘定音。
也即是說,此前做的準備,現在已經被陳凱之所打亂,那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就不得不提前發作了。
他扯著嗓子厲聲道:“曾環前些日子早就密報了咱,說得悉了府試舞弊之事,咱已多方查證,正要上奏朝廷,可是想不到,這陳凱之,竟將曾環打成這個樣子,嘿…包大人,莫非你和陳凱之勾結在一起了不成?”
堂外,所有人都驚呼起來。
果然,陳凱之果真說的沒錯啊,曾環確實是這個‘謠言’的主兇。當然,這到是不是謠言,卻是不知了。
只是鄭公公的出現,至少證明了一點,陳凱之不是無的放矢。
這案情,一下子從陳凱之與曾環的爭執,變成了府試的一場舞弊。
這舞弊是何其嚴重的事,一旦開始浮出臺面,就不知多少人要牽涉其中了。
即便是包虎,此刻也在心里顫了顫。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凝重起來,厲聲道:“鄭公公,你口口聲聲說府試舞弊,倒是想要請教,府試如何舞弊?”
鄭公公怎么會沒有準備呢?為了今日,他可已經做了許多的功夫。
他嘿嘿一笑,面帶獰色道:“想知道是嗎?那咱就給你看。”
他早就準備妥了,自這袖里,直接掏出了一沓文牘,直接拍在了包知府的案頭上:“這上頭有府學里的學官江景的檢舉,有當時幾個負責考場的文吏供詞,還有…還有王提學的府上,一個叫楊二的口供,他已聲稱,陳凱之曾在學正的帶領下,多次暗中拜會過提學大人。還有…這一份,是陳凱之考卷的抄本,陳凱之加試了一場,這是人所共知的事,認證物證都在這里,除了曾環,還有一個生員,二人的檢舉也在此,請包大人好好地看看,睜大了眼睛看,這里頭明明白白說陳凱之在府試之前,與他們吃酒,想是醉了,口里放出豪言,說是府試定能得案首,這些難道還不夠?”
包知府深深地擰起了眉頭,他看著這一沓沓的文牘,可謂是詳盡無比,額上不自覺地滲出細細的冷汗,他固然是信任陳凱之的,可是這些…無論是不是捏造,可這鄭公公,顯然是早有預謀,單憑這些證據,就足以定罪了。
畢竟,陳凱之加考一場的事,本身就有嫌疑,若是無人過問倒也罷了,現在被有心人借來做文章,再加上這無數搜羅來的證據,便成了鐵證如山。
包知府抬眸,看著鄭公公,沉聲道:“這都屬實嗎?”
“嘿…”鄭公公冷笑一聲,旋即勝券在握地說道:“若是不屬實,咱敢拿出來嗎?咱是宮里的人,怎么敢做這樣的蠢事?若是不信,大可以將相關人等統統請來,一問便知,咱難道還冤枉了陳凱之不成?不過,這個案子,只怕也不是包大人能問的,要問,那也該是張儉張侍郎來問,誰知道你包大人有沒有涉案呢?”
他陰陽怪氣地說完,不禁嘲弄地笑了起來,他看著包知府面上精彩的表情,心情真是愉快極了。
只是當眼眸偷偷瞥了眼淡定的陳凱之的時候,心中不禁訝異,你這賤蹄子死到臨頭了,竟還這么自若?
不管怎么樣,證據確鑿,陳凱之,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