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白羽的眼上蒙著雪白的緞子,卻能夠看穿人世間的所有黑暗。
十年前,當方白羽向葉飛揮劍的時候,他已不再是當初的少年,而是蜀山第十四代掌門真人,代表著權力的巔峰。
方白羽手中的劍名叫鴻鵠,這不是他最強大的一把劍,卻是他最喜歡使用的,陪伴方白羽走過風風雨雨從未缺席。
方白羽從不與明媒正娶的妻子李婷希同房,卻經常流連柳鶯鶯的住所;方白羽保留著冷宮月的石塑每天擦拭,卻在宮月即將離他而去的時候將之粉碎;方白羽在葉飛踏入蜀山的前一天離開,卻在葉飛瀕死之時出現。
他的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或許連方白羽自己都不能明了真心是什么。
站在蜀道上,方白羽是天上地下最高之人,隨便揮劍便將周圍的冰雪融化殆盡。
此時的方白羽和十年前相比,簡直像是變了一個人,他站在那里,面對天崩地裂也不會微微蹙下眉頭,已然當世最強。
蜀山掌門的位置仿佛存在一種魔力,能讓登上掌門之位的人變得成熟,變得強大。
李易之如此,方白羽也如此,他們與同齡人的差距,都是在登上掌門之位后出現的。
方白羽手中有劍,心中無情。
葉飛手中有劍,心中有情。
以無情對有情,誰占上風?
從結果來看,葉飛陷入絕境,而方白羽掌握著絕對的優勢。
冰雪女王雖是遠古之神,但是在方白羽和凈靈和尚的聯手夾擊之下,有幾成勝算?
此時,空氣中安靜極了,安靜到一根針掉落的聲音都清晰可見。
天上的云忽然間變得厚重了,天色不再湛藍,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對方白羽來說,明顯是越早動手越好,因為時間拖得越久,葉飛傷勢就愈合的越多。可他并沒有絲毫的著急,似乎穩操勝券,似乎在耐心等待著什么,是要給予希望然后擊碎希望嗎!
記得曾經做出這種令人作嘔事情的,是昆侖魔教的炎天傾。
方白羽和炎天傾,感覺他們真是越來越像了。
哈哈哈哈。
下個瞬間,方白羽動手了,手中的劍遙遙指點,在葉飛的肩膀上開了一個洞;與此同時凈靈和尚也動手了,雙手保持合十的狀態,卻有無數幻手出現在身體兩側,它們同時擊向葉飛。
兩大掌門同時動手,葉飛只能是九死一生。
幸好冰雪女王不離不棄,
以寒冰之力凍結成墻,將自己和葉飛保護了起來。
“轟轟轟轟轟轟!”成千上萬的大慈悲手擊中了冰雪女王創造的冰墻,冰墻沒有就此碎裂,而是將威力無邊的大慈悲手全部反彈了回去,如果凈靈和尚沒有金剛不壞之身,一定已經身受重傷。
處在冰墻之中的冰雪女王對葉飛說:“方白羽和凈靈和尚都是人間頂級的強者,他們的強大絲毫不弱于遠古之神,我們想要逃出去需要等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
“天崩地裂的機會。”冰雪女王無比認真地說道,“葉飛,把旱魃九龍召喚出來,只有我和他聯手,才有一絲勝算。”
“你們兩個的力量不會互相抵消嗎?”
“沒有別的辦法了!只有九龍的龐大身軀能夠帶我們離開此地。”
“但我召喚了九龍就意味著你的防御將會被打破。”
“讓九龍飛起來!我以冰鏡圍墻護住你我。”
“好!”葉飛在心里默默召喚九龍,九龍和他的關系早已今非昔比,聽到召喚后馬上做出反應,“需要我怎么幫你。”
“化出龍身帶我們逃,越遠越好。”葉飛說道。
“可以。”話音落,巨大的龍身幻化而出,載著容納了葉飛和冰雪女王的冰鏡沖向天空。
九龍總共有九顆龍頭,身長九萬里,每一片鱗片都是一顆至純至凈的火種,隨時可以化作烈火。它的尾巴像是絕美的云團,腹部的爪子能夠撕裂天地。
九龍的肚子上長著五個爪子,在古籍中被稱作五爪真龍,是龍中的王者。
九龍的吐息是烈火和巖漿,九龍的聲音是雷霆和霹靂,九龍的吶喊可以召喚狂風。九龍的身體永遠隱藏在紅色的云里,據說那些云起到了衣服的作用,代表著王者對自身隱私的保護。
九龍出世,即便此刻的它只是靈魂的狀態,卻仍然強悍無比,由于力量過于強大,導致它的龐大身軀無比真實,幾乎看不出靈魂的虛無和縹緲。
九龍沖上天空,威勢何止萬鈞,如同成千上萬的猛犸巨象同時奔跑。
在它前行的路上,卻有一個不怕死的人屹立,是方白羽。
九龍看到了方白羽手中綠色的光,立刻回想起了被那股惡心的力量所支配的感覺,向著他吐出熾熱的龍息。
九顆龍頭同時吐息,滔天的烈焰雖然在天空中燃燒,卻令一片碧綠的蜀山陷入了火海。
九龍怒嘯,龍威震天。
然而方白羽絲毫不懼!先是以鴻鵠劍吸收它的龍息,然后飛向九龍,雙手向前,掌心放射綠色的光。
方白羽是要封印九龍,九龍感受到了血脈中的灼熱被某種不可思議的力量壓制,他難以置信渺小的人類居然能獲得壓制神血的力量。
他感受到自己又要回歸初始狀態了,雖然竭盡全力地反抗掙扎,卻無論如何都不能成功。
方白羽自從和李婷希結合之后,他的力量已然更上一個臺階,達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當日在冰原地下,方白羽和葉飛進行死斗,最后時刻葉飛敗北,就是輸給了他詭異莫測的招數。而那個時候,葉飛已經參悟出了唯我獨尊領域,方白羽卻沒有使用壽劍星魂的力量。
難以置信吧,方白羽今日的強超出想象。
眾人只見到綠色的封印之光從方白羽的掌中爬到了九龍的身上,如同荊棘那樣夸張蔓延撕扯,壓制九龍身上的光芒,讓它的王者之氣不能發揮作用。
九龍的王炎被鴻鵠鳥克制,龐大的身軀被封印之力壓制越變越小,九龍感覺自己又要提前謝幕了,他覺得無比憤怒。幸好就在此時,一股極寒的氣流沖了出來。
“呼!”天地之間由酷熱轉變為極寒,蜀山由盛大的山火燃燒落入寒冰的災難中,仿佛經歷了烈火到寒冰的煉獄。
干旱和寒冷都是天災,換句話說,冰雪女王和旱魃九龍一樣,都是災難等級的古神,兩人的等級是相同的,只是九龍的身軀強悍,而冰雪女王的身軀相對小巧。
瘋狂的寒冷瞬間涌出,彌漫了天際。
連天之驕子方白羽都被凍結了,雖然身上的冰很快就被震碎,但這短暫的間隔,已讓九龍撞開了他。
封印九龍這樣的強大古神,封印之力是需要以掌心為媒介來傳導的,當方白羽脫離九龍身體的時候,封印之力也就失去作用,雖然仍舊存在于九龍體內限制他的行動,但并沒有將他壓制回初始狀態。
方白羽眼上的緞帶滑落了,對著天空吶喊:“凈靈大師,攔住他。”
下一刻,一尊神圣莊嚴的黃金大佛出現在了遙遠的天上,向著九龍揮出佛掌。
“轟!”難以置信,這尊黃金大佛竟然和九龍九萬里的身軀一樣大,巨大的佛掌剛好摁住九龍的頭,一個黃金的卍字隨之炸裂。
“咣!”九龍中間那顆龍頭被震的暈頭轉向,旁邊的八顆龍頭同時撲上,被黃金大佛兩肋生出的百只佛手擊中,發出的聲音震耳欲聾。
這情景仿佛夢中才會出現。
只見九天之上一片圣光照耀,體長萬里的金佛與生有九頭的火龍拳拳到肉的廝殺,宛若是佛經中描繪的場景真佛降龍。
仔細看,巨大的金佛坐在盛開的蓮花上,頭頂之上一片寧靜光芒,雖然不是十分耀眼,卻厚重而博大,仿佛孕育著無窮無盡的大智慧。
成百上千的佛掌摁在九龍怒嘯的九顆龍頭上,以龍身的強悍也被拍打的連連后退。上古之戰以來,這是九龍第一次在肉搏中落得下方,它終于明白了,為何天道將人類和古神決戰的時間選擇現在!因為再過段時間,可能古神就完全沒辦法和人類對抗了,只能遭到單方面的屠殺。
回憶上古時期弱小如螻蟻的人類,再看看向自己揮拳的人類,這真的是同一種生物嗎?他們的成長簡直不可思議。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九龍向金佛傾吐龍息,熾熱的火焰將金佛的身體烤的通紅,沒想到大佛坐下的荷花自行旋轉起來,從交織綻放的荷葉中釋放出了青萍的細雨。
這些微弱的雨水不足以抵擋龍炎的燃燒,卻能夠給金佛降溫,他的金身很快恢復了原色,百只佛手揪住九龍的脖子用力撕扯,像是要用這樣的方式將他生生攆殺。
若九龍真被人類以肉搏的方式撕碎了,那它可沒有臉面去見遙遠年代的朋友,實在太丟人了。
金佛降龍,兩者不斷的對攻給蜀山帶來災難,山體開裂,山石崩碎,陣陣音浪沖過大地,將千年的古樹連根拔起。靈性的火焰從天而降,要不是早先被寒冰凍住,蜀山又要化作火海。
千年的興盛毀于一旦,仙人的驕傲被古神的強大所淹沒。
災害等級的古神,他們一舉一動都會帶來恐怖的后果。記得《道書百匯經》中對旱魃有著這樣的記載,說它所過之處大旱百年,寸草不生,是人們眼中的惡魔。
今日見到九龍與金佛對攻,才知道《道書》中記載的并非夸張,九龍若獲得實體,長達九萬里的身軀只怕連東海的水都要蒸干了。
眼看著黃金大佛與九龍斗個你死我活,不相上下。此時詭異的一幕發生了,一道寒冷的氣息在灼熱的龍軀之上放射,直撲金佛。
“嘩嘩嘩嘩嘩!”金佛的半邊身軀被凍結了,另外半邊身軀不足以壓制九顆龍頭,遭到兇惡龍頭的嗜咬。身為龍族,九龍有著鋒利的牙齒,飄逸的龍須和王冠一般高貴的龍角,九顆龍頭反守為攻嗜咬金佛的身體,以金佛的金剛不敗之身也是逐漸敗下陣來。
直到方白羽重新站上了九龍的背脊,將封印之力注入九龍的身體,九龍才暫緩攻勢。
“不好,那個混蛋又來了,此地不可久留,咱們趕緊跑!”九龍現在是真的畏懼白羽,見到白羽就如驚弓之鳥。
“走!”冰霜女王分出一些力量攻擊白羽,寒冰之力是極致之力,連方白羽也只能暫避其峰,召喚小鴻鵠才勉強將寒冰之力抵消,卻又一次脫離了九龍的身體。此時的鴻鵠仙劍兼具吸收火焰和噴吐火焰的雙重特性,大鴻鵠負責吸收火焰,小鴻鵠負責噴吐火焰,已然不是當年不入流的仙劍了。
又一次被逼退的方白羽面無表情地隱沒在九龍龐大身軀前行帶來的風壓下,失去了瞳孔的眼睛風起云涌,仿佛終于意識到了什么,忽然說道:“古神!古神!你們擁有著九州最純凈極致的力量,看似強大,其實隱藏著一個極致的缺陷,這個缺陷會讓你們在與高手過招的時候喪命。”
方白羽張狂的發言震驚了九龍和冰霜女王,他們兩尊災害等級的遠古最強之神一點都不覺得白羽此時是在虛張聲勢,難道真的被他找到了古神的弱點?
充滿震驚的目光下,方白羽忽然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現時已到了冰雪女王和葉飛的近前,猛烈揮劍!
“你們的弱點,就是招式過于單一了!火就是火,冰就是冰,毫無花哨的招式用了幾次之后發現,其實就那么回事。”方白羽純白一色的眸子很冷,冷的讓冰雪女王心中發寒。方白羽說的沒錯,古神和人類的修士比較起來,是存在重要的缺點的,就是古神都是九州世界誕生的極致之物,代表了自然的法則狀態,古神從來只能將一種力量發揮到極致,而不能像修仙者那樣使用詭異莫測的招數,更不能使用仙劍迎戰,那樣會讓古神互相之間的力量抵消。
所以,人類修士進入化幽境以后就能使用縮地成寸等等空間系法術,也古神即便是全盛時期,也只有兩儀無相劍上封印的羲和以及少數幾個誕生自空間法則的神明,能夠使用空間系的招數,這就是古神的致命弱點。
某種程度來說,古神的相性是從出生之時開始便存在的,相性一致的古神能夠生活在一起,相性不同的古神必須遠離,否則存在即會影響對方,導致弱小的一方受到傷害。因為這個原因,古神即便全盛時期也不可能像人類那樣以國家的方式聚集,頂多是規模小很多很多的部落,到眾神大戰以后干脆就各自為政,這都是古神天生的相性導致的。
水和火是永遠不可能相容的,這是誰明白的道理,也是古神彼此對立的原因。
某種程度來說,只有九黎的古神團結性包容性相對強一點,因為九黎除了蚩尤等少數幾個神明之外,其他的都比較弱小,達不到互相影響的地步,是古神族群中被欺負的一脈,所以也只有九黎這一脈能夠改變古神原有的樣子,創造新的平衡。
方白羽發現了古神的弱點,他使用縮地成寸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冰雪女王的近前,毫不留情地向她揮劍。
寒冰擋住了方白羽的劍鋒,卻也讓冰雪女王的心沉入谷底,“壞了,這下壞了!”
方白羽無比冷酷的笑了:“或許九龍龐大的身軀我留不住,但是你和葉飛…呵呵!我的畫地為牢所在,你們誰都別想跑。”
既然古神代表著極致而單一的力量,那么換句話說,他們想要破除其他系的能力只能采用硬碰硬的方式,九龍有龐大的身軀和撕碎一切的烈焰能夠突破空間的束縛,冰霜女王能怎么做呢,她是逃不掉的。
修煉到化境的畫地為牢,一旦籠罩了冰霜女王她拿什么破除。
冰雪女王感受到周邊詭異的立場,她知道自己已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包圍了,這種力量叫做空間。
方白羽鎖死了冰霜女王和葉飛身處的空間,即便九龍逃了,他們也走不了。
“好厲害的人類啊,你們的野心帶來了力量,也讓族群空前繁榮。”冰霜女王深深嘆息,此時的她就和當年的冷宮月一模一樣,超然而獨立,拒人于千里之外,“看來貪婪和欲望并不是一無是處的,某些時候能夠起到催化劑的效果,為種族帶來跨越式的進步。”
“人類是天選之子,是九州未來的主人。”方白羽無比的冷酷地說道,“似古神這等生物,早就應該徹底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乖乖做人類的器靈就好。”
“原來人和神決戰的根源在于生存之爭。”
“仔細想想就能明白,古神的存在如果是完美的,為什么會從萬年前的興盛一直墮落到今天的地步;人類如果是有害的,為什么能從萬年前的失敗成長到今天的興盛。
就如凈靈大師描述的那樣,一切都是有因果在的,一切一切!”
“或許,古神是應該改變了。”在冰雪女王動搖的時候,一個堅定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身后,“古神的改變從我葉飛開始,從我學會了仙術的那一刻開始!
方白羽,記得初上山的時候云師叔提到的仙界不成文的規定嗎!古神不能修仙,還記得嗎!然而我現在已然修得了仙術,這證明古神會以人類的興盛為起點得到本族的升華。”
“現在才知道師父當年為什么執意要殺死你,甚至不顧及云師叔的多次阻攔。”
“是啊,師父想要殺我,因為在師父想來只要殺掉我葉飛,蜀山就能永世昌盛!他卻不知道,人類的惡意永無止境,早晚有一天反噬自身。”
“葉飛,侮辱師父就是在侮辱你自己。”
“我沒有侮辱師父,只是在陳述一個現實。”
“是啊,我怎么糊涂了!有王的帶領,古神的復蘇是歷史的必然。”冰雪女王重新找回了信心:“更何況,我在萬年之前和掌管空間的羲和交過手,不也是全身而退嗎!”話音未落,以冰霜女王為中心,巨大的寒冰向外噴射,寒冰寒冷堅硬而且鋒利,即便是九龍的王炎都不能在短時間內融化它,以方白羽之能也唯有暫時向后躲避,但方白羽有信心冰雪女王和葉飛是逃不出他的畫地為牢的。
此時,九龍已經全面壓倒了佛陀金身,準備乘云而去了。
冰雪女王和葉飛站在九龍的背脊上,巨大的冰柱對比龍軀不過九牛一毛,對方白羽而言卻非常棘手,讓他不能接近。
火擁有極致的破壞力,而冰擁有極致的防御力,冰與火本身是極端對立的兩種力量。
漫天風雪夾雜在凜冽的熱浪中,隨著九龍的加速,身邊的氣流變得滾燙,而方白羽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灌注全力于劍刃之上向前揮出,冰墻破碎而冰雪女王和葉飛都已不知所蹤。
“怎么回事!”方白羽驚了,驀然想到了什么低頭望向腳下的結冰,發現冰雪女王的身影存在于所有的冰棱中。
“人類啊,你太小瞧古神了,極致的力量自然有極致的用法,你的空間系法術或許很強,但我冰雪女王又豈是那么容易被束縛住的。”冰雪女王的聲音驕傲,在方白羽面前恢復了往日的尊嚴與自信,“我忽然明白了,古神要成功回歸,重要的不是斗敗人類,而是找回昔日凌駕于蒼生的榮耀。”
“或許沒有那么容易!”方白羽持劍橫掃,縱橫交錯的冰棱被掃碎了,飛舞的冰晶碎片上映照出冰雪女王的臉,她存在于所有的冰晶中,她即是冰,冰即是她,原來這才是古神真正的實力。
“方白羽,你太自大了!災害等級的古神本身就是九州的本源之力,我的身體是冰棱所化,九龍的身體是烈火所化,豈是肉身凡胎的人類可以比擬的。”冰雪女王的聲音來自于空間中的每一個角落,來自于每一片飛舞的冰棱中,仿佛成千上萬的聲音同時出現,在耳邊回響,以方白羽的定力都被干擾,一時間目光無所著落,不斷地在原地變換身位,“還有一件事情我要告訴你,古神墜落的原因是內部出現了內奸,現在想來,內奸的身份恐怕不單是古神那么簡單,很可能是天道的傀儡!”
“換句話說,是天要滅神嘍!”
“天道要將九州變成斗獸場,等來萬年最頂級的娛樂活動。”
“你太膚淺了。”
“你也不過是天道的棋子而已,方白羽!你壓根不了解天道,甚至沒見過他,又憑什么揚言要替天行道。”
“我是沒見過天道,但天道的意志此刻就在我體內!”方白羽聲音忽然高亢起來,宛若天雷滾滾,宛若天地在共振,竟是將周邊細小的冰棱一一震碎,“你們從來都不知道,天啟之眼究竟代表了什么!”
方白羽舉起手中劍指向天空,蒼穹裂開,圣光降下泰山壓頂,普照了九龍身軀上的所有冰棱,“天道之力究竟代表了什么,便讓你們見識一下。”
世人皆知陰陽眼,據說擁有陰陽眼的人能夠看到冥路,看到人的靈魂,是地府的冥君才能擁有的眼睛。世人也知有天啟之眼,傳說天啟之眼代表了天道的傳承,是只有被蒼天眷顧的人才能獲得的恩賜,天啟之眼一開,黑暗的迷霧就此傾退,世間恢復正義與和平。
自從樊村被毀,方白羽在炎天傾巨大的壓力下開啟天啟之眼,他眼前的世界就呈現出了不一樣的光景,他能看到很多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能夠看穿事物的表象看到內里所在。方白羽從未將自己眼前的光景與身邊人描述過,所以人們都以為他看到的顏色和自己相同,都以為自己看到的是美麗的景象,方白羽看到的也是美麗的景象。
從未有人問過方白羽的想法,從未有人!
當蒙在眼上的月白緞子滑落的時候,方白羽就已經和凡人不一樣了,他的眼睛失去了瞳孔,混沌一片宛若至凈。
某種程度來說,方白羽已不是人,是和葉飛相同的存在。
但他自己不承認,他覺得自己是人類,蜀山的其他人也是這樣覺得的,所以白羽向葉飛拔劍。
都是命中注定的,都是因果在循環,世上哪有什么清凈可言,世人的心都是被強者裹挾的,強者說鹿是馬,鹿就是馬,強者說白是黑,白就是黑。
當方白羽舉起手中的劍,蒼穹之上裂開了一道縫,神圣的光從縫隙中照耀下來,傾射在方白羽周邊千米之地。
“嗷!”九龍感受到痛苦,發出憤怒的嘶吼,神圣的冰晶在強光下慢慢融化。
太陽的光不僅灼熱賜予大地溫暖,而且危險足以造成災難。
世上最恐怖的災難來自于太陽,相傳盤古時期混沌未分,生命反而昌盛,就是因為混沌之氣阻擋了太陽光的照射。
某種程度來說,太陽光只滋潤被選定的物種,而沒有被選定的則在強烈的光照下被殺死。
當神圣的光自九天之上照耀而下,九龍吃痛了,冰棱融化了。
方白羽明明站在九龍的背脊上,卻給人高高在上的感覺,宛若與天比肩。
方白羽說:天道的意志此刻就在他的身體里,難道是真的?
否則,為何會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出現。
“葉飛!”九龍不顧后背的傷痛,不顧靈魂被灼燒產生的不可逆后果,徑直向著遠方飛去,努力逃離蜀山的魔爪。
而天上的裂縫像是鎖定了他,永遠停留在他頭頂的正上方,放射出無比熾熱的光芒。
蒼天變色,海枯石爛。
九龍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這是在遠古戰場死戰之后,他受到的最大挑戰。他覺得葉飛、冰雪女王還有自己,恐怕都要大難臨頭,在劫難逃了。
死是什么感覺?
古神的靈魂強大,可以附著在器物上茍且偷生,然而如果靈魂也被消滅了呢,他會回歸火焰本來的樣子嗎?
九龍忽然覺得有些害怕,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死,他忽然意識到想象中的未來和真實的未來是有差距的,或許當下的九州比上古之時更加危險。
當年是古神內部的斗爭,現在是神和人之間的斗爭,甚至有其他未知的生命體加入。
九龍終于明白了,明白了為什么一些神寧愿永遠做一個器靈也要站在方白羽一邊,因為接受命運的安排反而能夠像鴻鵠那樣重獲生機,而像他九龍這樣逆天而行,則只有死路一條。
天道是不允許任何違背自己的意志存在的,他一定是要借此立威,將未來可能出現的所有反抗意志打壓在塵埃之中,再也不敢生出。
葉飛也好,蚩尤也好,冰雪女王也好,終究只有死路一條!
終究只有一條路,就是死!
哎,別管是人,還是神,總歸是不能和天斗的,總歸…
當霸氣外露的九龍都感到絕望的時候,當蜀山的劍仙們贊嘆于門主的風華絕代的時候,當方白羽以壓倒一切的威勢凌駕于九州萬物的時候。
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這個聲音如此輕微,聽起來像是種子發芽。
光,可以殺滅萬物,卻唯獨會成為植物的養料。越是強大的植物越能承受更灼熱的光照,越能將光的精華吸收為己所用。
在所有人都以為白羽必勝的時候,一顆弱不禁風的小苗破芽而生,越長越大,竟然在強烈的光照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為一顆參天大樹,是菩提樹。
猶記得當年在帝都,身為凈壇主持的云中子將一枚種子埋在了葉飛體內,在葉飛終結了帝都中的邪惡殺死了老皇帝之后,種子發芽形成光之通道,將葉飛傳送到了佛宗圣地凈壇。
葉飛本以為他與種子的恩怨就此了結,殊不知并不是,菩提的種子始終藏在他心中,并未因為一次的成長而就此離開,他一直存在,存在于葉飛和云中子的因果之中。
當菩提種重新發芽,菩提樹成長為參天大樹的時候,凈壇內陷入南柯一夢的云中子,他的眼神恢復了清明。他從蒲團上站起,輕輕揮手解開了凈壇內一眾高僧身上的法術,雙手向天以無上法力關閉凈壇,讓佛宗凈壇永遠與外界失去了聯系。
“主持,您這樣做不等于將九州拱手讓給了阿彌陀佛嗎!”
“善哉善哉,心懷罪念的少年行走于九州衰敗的土地上,會將腳下的大地化作煉獄,我佛拯救不了他們,只能暫時避世求生。”話是這樣說,云中子卻雙手向天,將整個身體化作星星點點的光沖向凈壇有限高度的天空中,“你們在此守護佛宗的火種,為師要離開此地,去了結與葉施主之間的因果恩怨。”
“您是要救他,還是要殺他。”
“善哉善哉。當年擊向無辜者的一掌讓為師明白了,佛度眾生需以慈悲為引。既然為師和葉飛恩怨未了,我就幫他一次解除了殺死納蘭若雪的罪孽,讓我倆的恩怨就此了結,就此重新進入輪回之中。”
“重入輪回?主持您是要…”
“不必多言,守護凈壇就好!若九州亡了,凈壇便是人類復興的唯一香火。”
凈壇為云中子關閉,原因是為了護住人類唯一的香火;云中子卻要離開凈壇,義無反顧的投身他口中的罪惡大陸上。他的行為正印證了我佛慈悲的最高境界——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佛宗關上了僧院的大門,佛宗主持孤身一人前往罪惡之地,云中子如此,凈靈和尚也是如此。
佛宗大能的慈悲為懷著實令人佩服。
當菩提樹開花結果,一位身穿白色袈裟的僧人出現在菩提樹下,僧人頭頂身寧靜與凈靈和尚相仿。
“我佛慈悲,普度眾生!”眼見棄道從佛的第一人云中子破除了身上的法術出現在蜀山之上,凈靈和尚合十了雙手,低聲念誦:“善哉善哉,因果有報,屢試不爽!看來今日葉施主命不該絕。”
“你是!”方白羽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在眼前之人身上看到了澄明透亮的光華,宛若至凈。
“方施主,老衲與葉施主之間存在一絲因果,今日特來解除。”
“你要如何。”
“我佛慈悲,愿以身家性命為葉施主偷天換日。”
“值得嗎。”
“今日一過,老衲將重入輪回之中,重走罪業之路,為擊向納蘭施主的那一掌贖罪。”
“你到底是誰。”
“善哉善哉,老衲的姓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葉施主的死期不是今天,葉施主的因果不該終結在此地。”
“老和尚,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嗎?你在對抗天道的意志知道嗎!”
“善哉善哉。天要人亡,人不得不亡;天要神滅,神不得不滅。然而,我佛慈悲,普度眾生!”
“休想壞我的事。”
“方施主,恕老衲直言,施主的殺心太重了。”此時此刻,一道洪亮的鐘聲出現在空洞的天地之間,云中子雙手合十,身后的菩提樹居然轉化成他的樣子,張開懷抱溫柔地托起了天上的強光。云中子以菩提樹的血肉之軀,為九龍、冰雪女王和葉飛撐起了唯一的一線生機。
“老和尚,我不要你救,你以為救了我就能還清曾經犯下的罪業嗎,你休想!”葉飛的聲音來自于強光下僅剩的一塊冰棱之中。
“善哉善哉,葉施主,老衲也勸你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臭和尚,這句話你應該和方白羽說,畢竟屠刀抓在他的手里。”
“善哉善哉,方白羽、葉飛、炎天傾、凈靈和尚,你們雖然心懷雄志,卻也為了心中的欲望將自身凌駕于蕓蕓眾生之上,妄圖以自己的意志改變眾生的命運,你們的行為實在是太自私了。”話到此處,云中子身體化作一片片菩提樹的花瓣隨風而逝,“葉施主,你不必擔心!老衲是在救你,也不是在救你,救與不救存在于因果循環之中,老衲此舉可為九州保存下一絲變數,使得天道的意志不至于徹底籠罩人間,讓眾生化作豬狗牛馬。”
“換句話說,你是在挽救黎民蒼生嘍?”
“善哉善哉,今日一過,塵緣盡了,老衲將重入輪回,行艱險之路體會眾生之苦。”
“犧牲自己挽救他人,搞的很偉大一樣,可惜我并不會領你的情,更不會讓你偉大的死去。”當菩提樹下的老僧即將化作花瓣隨風而去的時候,當九龍馬上就要逃脫光芒籠罩的時候,葉飛的身影自冰棱中出現了,手中握著一把花里花哨的仙劍,“不好意思讓你失望了,我葉飛從來不喜歡欠人人情,你也永遠別想還清楚身上的罪業,更別想重入輪回躲開現世的煩惱,你要活著,一輩子為納蘭若雪的死贖罪。”
“阿彌陀佛。”凈靈和尚雙手合十,“葉施主你是何苦呢。”
“不好意思破壞你的好意了。”葉飛一只手摁在菩提樹上,以犧牲自身為代價阻擋光照的菩提樹居然重獲生機,變作花瓣飛逝的云中子也停止墮入輪回,重新回到現實之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