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了律師遞話給萬鵬之后,歐陽德一顆心稍稍定了些。
耐著性子,又在拘留所里軟磨硬泡了幾天,抵死不招,把辦案人員搞得疲憊異常。
一直拖了一周多,終于又一次見到了律師。
“萬鵬那件事辦得怎么樣了?”歐陽德的聲音壓得很低,但語氣中卻有種迫不及待。
律師臉色不太好看,欲言又止。
“沒辦成?”歐陽德看對方的臉色,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的臉色變得比律師還難看。
歐陽德在建武市最大的依仗和后臺,就是那位當年和歐陽家有往來,但這些年關系漸漸淡了的世伯。
雖然關系淡了,這位世伯不可能直接出手刻意的給歐陽德幫助,但以對方的身份,只要稍稍旁敲側擊,有所表態,就能為歐陽德制造一場‘好風’,送他上云端;也正是有這位世伯在上面冷眼瞧著,歐陽德才能放開手腳施展,不擔心有人能動用‘明面上的力量對自己來陰招’。
被請進來‘協助調查’后,歐陽德的一顆心涼了一大截。
特別是在那個質量檢查員招供之后,形勢已經很明朗了,歐陽德再狂妄無知,也不至于認為京達還能夠繼續存在下去。
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地點,也許有這種可能,只要操作得當,京達完全能夠東山再起。可在當前的建武市,各種高壓之下,輿論、政府,還有蘇南省以趙澤君為首的一群有極大能量的人,都在虎視眈眈的盯著京達,京達已經必死無疑。
這就和當初歐陽志和他說的一樣,在蘇南省,他將遇到根本想象不到的困難,就像當年歐陽家在首都對付那些外來企業一樣。只要行差踏錯一步,就萬劫不復。
歐陽德畢竟是歐陽家的大少爺,憤怒也好,不甘也罷,但認清基本形勢的眼光還是有的。
京達保不住了,只能壯士斷腕,退而求其次,保住自己,把自己和京達割裂開來。
無論怎么說,絕不能因為京達,把自己牽連太深,京達只是歐陽家的一個外圍產業,沒了雖然有損失,但并不會傷及歐陽家的本體;可自己是歐陽家的長房長孫,核心人物,如果把自己卷進去太深,無異于把整個歐陽家拖下水,到時候,不僅沒有達成向家族證明自己的目的,還把家族拖進了漩渦,自己不但可能面臨牢獄之災,還會被家族所放棄。
唯一的希望,是那位世伯能施加影響,讓京達的案件,定性上盡量朝民事走,以罰款、查封公司結束。
這位世伯一輩子沒什么別的愛好,就是喜歡字畫,讓萬鵬去辦的事,就是通過在建武市的一個懂行的朋友,高價在市場上收購一副古畫,給對方送過去,無論從對方喜好還是價格上來說,都是一份重禮。
蘇南省書畫協會的老黃,當初在首都做生意,和歐陽家的一個分公司有些來往。
律師很簡要的把事情經過說了一下。
萬鵬去送了,對方世伯沒露面,一個家里人收了這幅畫,客客氣氣的說這么重的禮,不好收,先留下來把玩幾天,再原樣奉還。
萬鵬當時也沒太在意,說歸說,送歸送,收了就好。
哪知道第一天晚上送過去,第三天晚上,人家就派人送回來了。無論萬鵬磨破了嘴皮子,人家都不堅持把東西留下來。
最后只是隱晦的點了一句,古玩市場這些年真假難辨,老爺子年紀大了,工作也忙,沒太多心思去賞玩。
“假的?”歐陽德腦子嗡的一下,這怎么會?
那個老黃不是省書畫協會副主席嘛,專業人士中的專業人士,真的假的,他還會弄錯?
送禮是門學問,送得不好,不但達不到目的,甚至會引起反效果,這種例子比比皆是。
“歐陽先生,現在考慮這些沒什么意義了。您趕緊想一想,還有什么其他方向能努力的。”律師低聲說。
歐陽德臉皮微微抽搐幾下,眼神之中黯然無比,掙扎了許久,才咬著牙說:“把事情告訴我父親吧。”
趙澤君推開包廂的門,不算太大的包廂里,只有一個個頭不高的五十多得男人,其貌不揚,穿著也很普通,一件灰色的中山裝,絕對算不上筆挺。
看起來和普通工廠里,那些整天喝茶下棋混日子的基層老干部差不多。
只是,人顯得很精神,脊梁挺得筆直。
趙澤君進門的時候,對方正背著手站在墻邊,看墻上的一副仿梵高,對方聽到開門的聲音,抬頭朝這邊看過來,四目一對,趙澤君似乎有一種錯覺,對方的眼睛里好像閃過一抹精光。
成功人士都有自己的氣勢和氣質,根據他們一路走來經歷的不同,所表現出的也是不盡相同。
比如趙澤君自己,年紀輕輕的,就擁有現在的一切,以及大量的先知打底,他的眼神里,更多的是自信和野心;像王炎這一類,有過參軍經歷,甚至直接上過戰場的企業家,眼神深處有一種無所畏懼、豁得出去的灑脫;老牛則是充足的底氣和偶爾一顯的霸氣。
眼前這個小老頭,眼神里那抹精光,讓趙澤君感到了很強的‘進攻性’,或者說,是野獸的‘掠奪性’。
正是歐陽德的父親,歐陽家的家主歐陽志。
其實不用歐陽德開口,在畫被退回來之后,萬鵬已經把整件事,向歐陽志做了匯報,他稍稍沉吟了幾分鐘,就決定親自飛來建武市,和趙澤君見個面。
趙澤君在看歐陽志,歐陽志也在看趙澤君。
片刻后,歐陽志淡淡開口,說:“趙先生,年少有為這四個字,我一向是不相信的。”
趙澤君笑了笑,“請坐。”
歐陽志入座,繼續剛才的話題,說:“年輕人,即便再有天分,畢竟缺少磨練,打順風仗尚嫌稚嫩,在逆境中,無論心智、手腕還是眼光格局,都差得太多了。比如我家那兩個子侄,表面上看著光鮮,被外人夸上了天,可是真離開首都和家族的護佑,終究難以成事。”
說著,目光一閃,望著趙澤君,也不知道是欣賞,還是揶揄,說:“但是看見趙先生你之后,我的一些想法似乎動搖了,原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天才。那種完全不合常理,但的確存在的年少有為。”
“歐陽先生,您不相信年少有為,但對于我來說,這幾個字,實在已經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甚至有時候我自己都會想,難道我真的是那么的與眾不同?如果您想夸我,還不如說我長得帥,可能我會更高興一些。”
趙澤君呵呵一笑:“您千里迢迢來到建武市,不會就是為了夸我一句吧。”
“如果僅僅用贊美就能解決問題,我當然不介意。”歐陽志目光一垂,一根手指輕輕的在桌面上點了點,然后抬起頭,認真的對趙澤君說:“希望你這次能夠放過歐陽德一馬。”
既然歐陽志開門見山,趙澤君也沒必要去扯什么‘這不關我的事’之類的廢話,只是淡淡的說:“歐陽先生,事到如今,是大勢在推動著事件朝前發展,放他一馬,恐怕不是我的能力所及。”
“人力不能回天,卻能救人。大勢是人推動的,最后走到哪一步,也不盡相同。”歐陽志笑笑,說:“在蘇南省,如果還有人能放過他,那就一定是趙先生你。”
趙澤君沉默了片刻,說:“您應該知道,歐陽德在建武市做的是什么吧?”
“城市綜合體,你的禁臠。”歐陽志說。
“那他有資金和信心來做這件事,想必也經過您的點頭吧?”趙澤君又問。
“競爭而已,成王敗寇。”歐陽志說:“如果他贏了,我自然不會來找你談,現在他輸了,那么歐陽家認這筆賬。”
趙澤君看了歐陽志一眼,點點頭,卻沒再開口。
發動戰爭的原因,可以理解,商場如戰場,人人也都隨時準備著發動戰爭或者迎接戰爭,既然已經認輸,這筆賬該怎么算,就要歐陽家自己來開口了。
歐陽志沉吟了片刻,說:“這件事里有萬達參與,從今之后,歐陽家不會在和萬達在商業地產有任何合作。”
“萬達并不缺少合作伙伴,歐陽家不合作,對我而言,并沒有什么實質性的幫助。”
趙澤君對此并沒有太多意外,只是搖搖頭:“歸根結底,南方的‘勢’在我,北的‘勢’在萬達,這才是我們相互制衡的原因,而不是某一家和他合作。”
“趙先生看問題很準。”歐陽志點點頭,“當然不止這一條。整件事的起因,是歐陽家和歐陽靖之間的矛盾,和你并無關系,只是這兩個小子自作聰明,把你牽扯了進來。所以,如果這件事能夠和平結束,我希望,歐陽家和澤字系之間,依舊像以前一樣和平相處。歐陽家不會在參與、涉足、謀劃任何澤字系的利益。”
趙澤君眼皮微微一番,“這點我接受,我們之間,本就沒有實質性的矛盾和競爭,只不過是他們兄弟倆亂來,差點把我們兩個集團都拖到了戰火之中。”
“小孩子惹了事,大人總要來收場。所以我親自來,用歐陽家掌舵人的身份和你談。”歐陽志說。
“您的誠意我相信,給出的條件也很好…”趙澤君搖搖頭:“但,還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