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間,兩個侍女將花搬了過來,石鑒一看,前日還玉骨靈香,如今果然全已枯蔫,幾個看守的護衛和那女護也都被押到了臺下。隨夢小說.SUIMENG.lā
石鑒怒眼圓睜,正待發作,對軒那個頭挽望仙髻、身著淡紅裝的女子,緩身而起,金蓮疊疊踱到軒緣,鶯聲傳音道:
“王爺,我家小姐略知花藝,最好博物之學,花雖枯調,但世間繁花無不荏苒間輾轉如斯,飄落紅塵化作泥,我家小姐卻愿一觀,不知王爺可肯賜否。”言畢,婷婷獨立,妙目卻注定了石鑒,敬候回音。
周圍所有的幕客,包括三位主公在內,聞她雋逸清麗之言無不一怔。
石鑒更為意外,想不到一株枯花,竟能駁紅顏一視,但曲婉婷的見識胸懷更加令他訝異驚佩,相比之下,作為主人,他又豈能不及一個女子的胸懷。
當下石鑒便遙遙抱了抱拳,倏而突然大笑道:“晉人有句話叫‘花為悅己者容’,此花雖已凋謝,但能得曲姑娘靈眸一顧,真是它幾世的榮幸,倒是我這個義陽王,胸懷反倒不及姑娘了,讓曲姑娘見笑了。”
這少女名叫望仙,聞言又襝衽行禮一回,當下石鑒便吩咐人將這株花送到對軒,一面揮手令人將閣下押著的幾位仆人放了。
一場狂風暴雨就這么被曲婉婷的一句話化作了繞指柔。眾人聽到曲婉婷要賞花,還以為能借機看到天人之姿,紛紛向對軒觀望,哪知曲婉婷只是伸出纖纖玉手接過枯花,細細看了一回,卻始終未曾將面上白綃摘下,令眾人大是遺憾。
但見她那雙纖纖柔荑摶雪作膚,鏤月為骨,令人心想神馳,只此一端,眾人也能想象得到她那驚世駭俗的容姿。
曲婉婷看了那枯萎的名花,款款在案上向那青衣女子寫了幾句,那青衣女子芙蓉點了點頭踱到北軒,清聲道:“此花之死是因為花莖上誤被一截桂枝插傷,想來是種養此花之人,不小心將一截桂枝掛入花莖,才至其死。花草樹木無不遇桂而死,難怪!”
方道此時,眾人才知個中究竟,無不大感訝異,心中不由暗暗一震,深敬這曲婉婷廣見博聞,這刻所有的人都揣著一個同樣的念頭,那就是一睹這個才藝不凡的女子究竟是個什么樣的女子。
“曲姑娘果然見識不凡,本王實在佩服得五體投地。”一直淺言默笑的石遵聞言,站起身來連道“佩服”,輕拍了兩掌,繼續說道:
“方才姑娘說最好博物之學,正好本府幕下正有一清客名叫花信風,雅性好博知古事,頗善此道,聽說三哥也有位常侍燕蕓先生,人稱此人胸中有才氣三斗,今日兩人都在場下,何不讓他們兩人即席一論,以博曲姑娘一聞?”
義陽王石鑒見狀,立即回道:“大王有請,豈敢不從,本王常恐微言將絕,世無清談,今日正好復聞斯言,何樂而不為?”
曲婉婷點了點頭,那青衣的芙蓉姑娘襝衽一禮,向石遵道了聲謝。
這刻石遵身后那個凈面無須,手搖折扇的士人振衣而起,向三府主人先抱拳一禮,轉首注目右賢王石閔背后的燕蕓先生,道:“清客花信風,不揣冒昧,不知燕蕓先生可否賜教?”
那燕蕓先生本是燕國之人,一年前拜為義陽王石鑒幕下的清客,此人也是一個身著青色長衫的中年人,他聞言詢問地看了石鑒一眼,見他點了頭默許,方才起身向花信風回禮,笑道:“豈敢,還要請先生不吝賜教。”
今日這場夜宴本為賞花品劍,卻半路先來了一場別開生面的比試,倒是令眾人耳目一新。
其實場下的武者大多來自晉國,所以或多或少都稍通漢學,至于三位主人,那更不用說了,趙國的皇族貴胄、達官貴人都自幼佩有漢師,雖不說是精通四書五經,但也廣有涉獵,這場比試也就不足為怪了。
花信風道:“那花某就有僭了,既然曲姑娘愛花,我們不妨從花開始,其實關于此途,我一直有個問題甚為不解,想請教先生。”
燕蕓道:“請講!”
花信風灑然一笑,輕搖折扇道:“區區不才,少年時曾遠游燕國,有一天見到一個老人捧了一株花,這株花我在其他地方從來沒有見過,它有花葉,但卻沒有根,可以說是不在泥土中生長,但開出的花卻普通得很,請問燕先生可知這是什么花?”
燕蕓聞言,不禁暗自一愕,忍不住心中訝異地想了半晌,竟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是何花,但對軒的曲婉婷卻暗中一笑。義陽王石鑒看自己的門客第一個問題便被問住,很是不滿,而石閔不動聲色地笑看風云,今日只怕石遵也有敲打石鑒之意。
燕蕓苦思苦想了半晌,但歷代古書中似乎并未記載這樣的花,囁嚅著道:“莫非是菊花?”
花信風笑著搖了搖頭,燕蕓一愣,接著又猜曇花,但花信風俱笑著搖頭,最后他看眾人等得太久,遂道:“在下實在是孤陋寡聞,恕不能回答花先生的問題,先生以花為姓,想必對這些一定是了如指掌,還請先生教我。”
花信風掃了眾人一眼,見眾人都似未曾想到,遂笑看了燕蕓一眼,信手一指,轉謂眾人道:“非也,若要論對此花的了解,燕先生說第二,無人敢說第一,此花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眾人初時不解,但繼而突然紛紛大笑不止,花信風所說的花不用泥土,豈不是一個‘蕓’字,因為花生云上,自然用不著泥土,又生長在燕國,所以乃是‘燕蕓’,豈不正是指燕蕓本人?而且在場之中,也確實沒有誰比他自己對自己更加了解。
倒是他最后一句,“開出的花卻普通得很”分明指他相貌不美,說穿了,豈不令人當場笑倒。
那燕蕓臉上猛地一紅,頓時被氣得半死,大怒道:“花信風,你…你敢污辱我?”
花信風長笑一聲,急忙故作抱歉地行了一禮,道:“豈敢豈敢。既是博物之論,燕蕓先生乃是天地一物,如何竟不能拿來一論?”
燕蕓聞言俞加氣憤,石鑒也跟著臉上無光,當下嘴唇緊閉,一言不發。誰知那花信風還不罷休,接著道:“在下還有一事不明,正要請教,世上有一種東西象狗那么大,樣子長得卻很象黃牛。請問,這是什么東西?”
燕蕓聞言,又一下被懵住了。
這個花信風可真難纏,所出的問題越來越怪,燕蕓這次不敢再隨便開口,生怕再惹出什么笑話來,徒惹眾人恥笑反為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