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詞叫蜀犬吠日。
是指巴蜀盆地空氣潮濕,四周群山環繞,平原的水氣不易散開。狗不常見太陽,看到太陽就覺得奇怪亂叫。
蜀中多雨眾所周知,每年雨季又長又綿,尤其六、七、八月,時有暴雨大雨。
林思義等人正在捕鼠,不想下了一場細雨,當然對人仙并無影響,繼續按計劃行事。結果細雨灑灑停停,一直持續了三日,到了第四日,雨量驟然增大。
夜晚,小城。
清除鼠患的工作臨近收尾,效果顯著,將黑毛鼠死死鎖在六十公里之內,盡數滅殺。小城隸屬都江堰市,政府急調了一批糧食穩住局面,但仍有不少人投奔親友,以至城中空曠。
街燈昏黃,大雨瓢潑,林思義和費芩從長街走來,身上水氣不沾。
二人看著濕冷蕭條的街道,都莫名涌起一股不安分的感覺,仿佛事情尚未了結。
“這雨不小啊,下了好幾日了吧?”
“嗯,就都江堰這一片,蓉城那邊雨量不大。”
“明天就回去了,可我總覺得不太妥當。”
“我也一樣,但又說不上來。”
修行高深之人,會有心血來潮的預警,她們隱約覺察到一些,卻看不清局勢。二人走著走著,一直走到了小城外圍,心中愈發煩躁。
費芩忽道:“我們去岷江邊瞧瞧?”
林思義一怔,隨即道:“也好。”
說著,二人飛遁數十里,到了一條寬闊的江水岸邊。
岷江自北向南流經茂汶、汶川、都江堰;再穿過新津、彭山、眉山、青神、樂山等地,最后注入長江,是巴蜀平原最重要的一條水系。
而鼎鼎大名的都江堰,便是建在岷江中。
都江堰大家都曉得,李冰父子所建,主要由魚嘴、飛沙堰、寶瓶口三大件,以及百丈堤、人字堤等附屬工程構成。
它的存在,直接使蜀地“旱則引水浸潤,雨則杜塞水門,水旱從人,不知饑饉,時無荒年,天下謂之天府也。”并延續了兩千多年,迄今仍在發揮作用。
提起都江堰,國人都是自豪的。
林思義和費芩到了江邊,透過重重雨幕遠眺,連日暴雨使得水位迅速上漲。岷江從北面洶涌而來,水頭數丈,掃卷兩岸房舍田地不少。
水灌地洞,擾的老鼠無處藏身,只得翻壩越嶺進入人家,又是一波鼠患。不過這些是正常田鼠,官方組織,發動群眾便可滅之。
二人看了一會,索性飛上半空縱覽全貌。
這次就非常清晰,駭人的浪頭奔涌到都江堰處,水勢頓減,密如蛛網的渠系將洪水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再至蓉城時,已無危害。
二人落在魚嘴的分水堤上,感受著轟鳴奔騰的濁浪在腳下和緩分流,仿佛被降服了的黑暗巨人,不知為何,忽涌起一股懷古的異樣情緒。
“千秋功業!”
“確是千秋功業!”
“又下雨了。”
數百公里外的巴山上,小齋立于云雨樓上,看著纏綿悱惻的夜雨,也輕嘆了一聲。
此時的云雨樓不再是那三間茅屋,正兒八經的三層木樓。經過前期的積攢聲望,巴山派終于迎來了一些變動,最明顯的就是基建設施,雖比不上神霄派富麗堂皇,但也不是那么寒酸了。
而在她身后,三個小蘿卜頭正在考試。
顧小飛外放開宗,方元和水蘭芍加緊修行,以早日沖擊人仙。青卜子到了先天境,正在外面歷練。
這三只則是入門沒幾年的新丁,米蓓、梅一帛和鐘文晉。
梅一帛本名叫梅小康,這什么鬼名字,小齋十分嫌棄,就給換了個道號嗯,抽簽抽的。
他們的功課是回答一些道經詞義或道門典故,毛筆宣紙,工工整整。小齋身為學霸,對弟子也要求苛刻。
“師父,我寫完了。”
不一會,米蓓率先放下筆,蹦蹦跶跶的跑過去。
小齋掃了一眼,道:“不錯,比上次長進了。”
“嘻嘻!”
米蓓得到夸獎,十分開心,遂陪著師父一起看雨。
小人兒剛超過欄桿,只露出一個頭,努力扒著向外瞅,忽道:“師父,我家那邊也下雨了,好大好大,都好幾天了。”
“你家,哦…”
小齋記起來,這孩子老家在都江堰的一個鎮子里。
“不過我不怕,之前也下過,都沒事的。媽媽說因為有大壩,會保護我們的。”
“什么大壩?”
梅一帛是瀟湘人,也跑來遞卷子。
“就是都江堰啊,說建了幾千年了,從來沒決口過。”米蓓滿臉自豪。
“幾千年沒決口,我才不信呢!”梅一帛撇嘴。
“是真的,它從來就沒壞過!”
倆孩子開始爭執,最后自然而然的讓小齋評判。
她才懶得哄孩子,一手一個直接扔下樓,心里卻轉了轉,世人皆為都江堰兩千年未決口而驕傲,其實它也決過,但不是主體工程。
1933年,岷江上游的疊溪發生大地震,引起的山崩將岷江截斷為大大小小的湖群。后來湖群潰決,排山倒海的洪水隨江而下,浪頭有幾十丈高,直接沖毀了都江堰渠首樞紐。
再往遠說,唐朝有一次水災,灌口段也決堤損田,釀成大禍。
灌口是個鎮,因位于都江堰灌溉渠口而得名。杜甫有一首詩《石犀行》,粗略記錄了這次水災。
“這詩怎么寫的來著?”
小齋想了想,哦對。
“君不見秦時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
自古雖有厭勝法,天生江水向東流。
蜀人矜夸一千載,泛溢不近張儀樓。
今年灌口損戶口,此事或恐為神羞。”
林思義等人不知道這首詩,他們返回道院后,向師長如實稟報。
隨著張守陽、晁空圖一批人退居幕后,現在是第三任住持,那個油滑的死胖子,風水、陣法大家王若虛。
他是先天修為,連人仙都沒到,但威望頗高。世間的陣法體系,幾乎是他一人梳理重塑,天下修士都因此受益。
而且他性格圓滑,老于世故,將各方面處理的非常干凈。當然他也清楚,自己大概是最后一任過渡,下一棒就要交到弟子們手里。
卻說林思義交完任務,又獨自來到后山,求見尊長。
對著盧元清、張守陽等幾位神仙,他詳細述說了自己的不適感,并向對方請教。
盧元清聽完巴蜀之行的細枝末節,問道:“可知那鼠患因何而起?”
“不知,只是從青城山突然爆發,迅速蔓延鄉里。”
“青城山乃修行重地,怎會爆發鼠患?”張守陽也問。
“我們去天師洞拜會,住持說那段時間正逢齋醮,青城山連設七天科儀,每日會贈送一百張符箓。”
林思義頓了頓,繼續道:“青城山有道院加持的法陣,旁門左道皆不可入,邪祟之物亦不可入。所以百姓群涌而至,有十數萬人,但并未發生變故。不過要說怪事,倒是有一件。”
“說來!”
“有一信眾名武超,連求七日不得,后在山腳飛云觀遇元和道人。道人憐其孝順,送了一張自制的祛病符,并囑咐掛在床頭即可。
誰知那武超回家,竟將符箓藏于墻壁之內。三日后,老母暴斃身亡,不久老父也撒手人寰。天師洞前去調查,發現符箓變成了一件厭勝之物,便覺有人做了手腳,當場將其破去,并帶回觀內銷毀。
如此過了十幾日,武超之事毫無線索,而在一天夜里,鼠患便突然在山中爆發。當時情況危急,顧不得多想,后來天師洞也道,或許與那厭勝之物有關。
弟子也猜測,那人的目標并非武超,而是青城山。那厭勝之物應該非常古怪,借悟真子之身進入山中,并未引起法陣示警。”
“此番鼠患,天師洞受損幾何?”張無夢問。
“未有道人身殞,只是存糧全無,農田也全部被毀。”
“哦?”
張無夢捻著長髯,道:“若與天師洞有怨,這報復也太輕了些。”
“蜀地現在如何?”張守陽又問。
“鼠患已除,連綿大雨,岷江暴漲,但沖不過都江堰。”
一時間,幾人都在暗暗思量。這一連串的事情中,隱約有一條線貫穿,又模模糊糊捕捉不到。
過了半響,盧元清和張守陽同時抬頭,面露驚容。
“師兄,可有發現?”司空蟾問。
“確有些脈絡…”
盧元清點點頭,道出了一段歷史與神話與修行交雜的秘聞。
話說楚國有個叫鱉靈的人,某天失足落水被淹死,尸首逆流而上,一直沖到郫。人們剛把他打撈起來,他便復活了。
望帝就是死后變成杜鵑鳥咕咕那位聽說有這樣的怪事,便把鱉靈叫來,談得非常投機,讓其做了蜀國丞相。
鱉靈帶領人民治水,逐漸取得威望,望帝便把帝位禪讓給他。
鱉靈接位后,號稱叢帝,又稱開明帝。后開明王朝遷都至蓉城,這便有了最早的城池雛形。
再后來,秦滅蜀,張儀對蓉城進行了大規模修建。據說張儀筑城時,屢頹不立,忽見有大龜周行旋走,巫覡言:依龜行處筑之。遂得堅立。
人們為了紀念張儀,在岷江邊上建了一座張儀樓,百有余尺,臨山瞰江。
而負責修建的人,叫公輸班,也就是魯班。
到了秦昭王時期,李冰父子修建都江堰,蜀地始成天府之國,千年無水患。結果到了唐朝時,突然來了一場洪水,灌口決堤,毀田無數。
據道門典籍記載:當年公輸班建好張儀樓后,在某隱秘處埋了一只挑擔木人,兩邊擔上各放了一粒稻粟,保持木人平衡,并留下一句話:木人不倒,水不近蜀。
而灌口發水那年,在水災之前,蜀地先爆發了大規模的鼠災,能找到的糧食都被吃掉了…
晚上冇了…“杰眾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