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玙想過人會很多,但沒想到人會這么多。
鯉城千百年來,信仰文化本就濃厚,再加上這是靈氣復蘇以來,首個得到廣泛認證的神靈顯圣,大半個城的百姓都興沖沖趕來,更別說還有各地的吃瓜網民。
青山王,咱們鯉城自己的神!
“唔唔…”
溫婧站在外圍的外圍,踮起腳尖努力抻著脖子,眼前仍是黑壓壓一片,青山不顯,廟觀無蹤,連溫度都被眾人噴出的氣息提升了幾分。
她口中依舊無舌。
當初顧玙給了兩個選擇,一是醫治好身體,繼續生活;二是無舌,可跟隨自己一年。溫婧不曉得用意何在,直覺上選了第二個。
老顧站在她旁邊,見狀伸手一拂,溫婧只覺豁然開闊,大青山里里外外盡收眼底,能清楚的看到遠處那座宮觀。
她腦中浮現念頭:“我們不上去么?”
“不必,在此就好。”顧玙道。
“哦…”
妹子頓了頓,又想道,“那青山王是真神么?”
“你覺得呢?”老顧反問。
“感覺不像,那惡鬼作惡殺人,它居然還收在麾下。”
妹子腦洞忽開,想著,“惡鬼是不是它養的,好賺取聲望?”
“不是養的,但它有縱容利用之嫌,這是洗不掉的。好了,大典快開始了。”
倆人一個想,一個說,交流十分順暢。
溫婧聽罷,乖巧的不再動念,借用神仙法術,直接鎖定主殿前方。那里廣場寬闊,大青條石鋪地,殿有兩層,占地頗廣。
夏國的神話體系中,有個很著名的神位,叫城隍。
城隍產生于儒教祭祀,又經道教演衍,最終定型為一地冥界的行政官員。守護城池不受邪魔侵害,并管生人亡靈、獎善罰惡、生死禍福等等。
各地的城隍由不同的人出任,甚至是由當地百姓自行選出,多是殉國而死,或品德高尚的忠骨之士,簡單講要符合儒家標準。
城隍手下有大批判官陰卒,三司、六司甚至卅六司之多。
青山王雖非城隍,卻也是守護一地的地方神,還受過皇帝加封,所以麾下也有判官、諸司、范謝將軍等陰神。
這些都要立像建偏祠的,面積自然極大。
周揚已經從一個黑心地產商,變成了一個虔誠的真香信徒。此刻,他率眾站在殿前,元妙觀也派了幾個道人到場觀摩。
啰里啰嗦的廢話講完,又走了一遭極為繁瑣的儀式,終于到了吉日吉時。
幾位核心人物入殿,揭開金色的蒙布,刷!眾人眼前都是一亮。與原來那尊寒酸的神像相比,這尊新像無論在材質上,還是審美上,都要超出百倍。
通身由靈玉靈石打造,靜心挑選了幾種天然顏色,再極盡巧思的融塑在一起。衣甲如真,面目靈動,氣勢非凡,確是一位威風凜凜,又不是親近儒雅的青山王。
巧奪天工的極致,便是渾然天成。
揭像之后,自是詠誦經文,燒香上貢。一桌一桌的肉食瓜果,瓊漿玉液抬到觀內,道人們冷眼旁觀,見周揚插好三柱大香,當先跪倒,后面呼啦啦跟隨一片。
再后面的一瞧,知道要磕頭拜神了,連忙也跟著跪倒。
連鎖反應迅速傳開,一波一波如多米諾骨牌般,不多時,從大殿一直順到村外,十幾萬人齊齊叩拜。
溫婧看著四面八方矮了下去,下意識要跟著做,卻被旁邊人托起。
“不要跪鬼神,什么時候都不要跪!”顧玙看著她,語氣突然嚴厲。
“哦…”
妹子不知所措,慌張的點了點頭。
她不敢直視對方,只得裝作無事的樣子隨意觀瞧,這一瞧,倒讓自己心里突地一跳。
天高云淡,青山路遠,十方信眾齊叩首,拜那不知所謂的神靈。放眼望去,大抵只有幾個道人,以及自己二人站著。
她身量嬌小,旁人跪下磕頭,也能抵到大腿處。而就是這高出的一截,卻讓她忽然有了一種站在云霄之上的感覺。
通常來講,比如你去廟里游玩,那么多人都跪下,唯獨你站著,肯定會感到別扭。
但溫婧沒有。
她文化不高,見識不多,形容不出自己的體會。總之就是很奇妙的,我命由我,不由鬼神。
再說那邊,十幾萬人跪著,磕了三個響頭,然后也沒起來,都等著看神仙顯靈。
周揚準備的很充分,背熟了一篇類似青詞的東西,朗聲說了一遍,又用火燒掉。就在眾人眼巴巴的期盼中,只見爐中香火忽閃忽閃,煙氣翻騰,大量彌漫。
不多時,青山上下就被一層淡淡的煙霧籠罩。
緊跟著,殿內泛出一點微光,紅中帶金,猶如在云氣中拔出地平線的初日。
“顯靈了!”
“青山王顯靈了!”
周揚高聲叫道,聲浪一波連著一波,從山頭傳到山腳。隨著那光芒越來越盛,原本不太信的人,也平添了幾分虔誠和敬畏。
幾個道人面面相覷,互相交換著眼色。
“莫非真是神靈現世?”
“可這青山王荒廢了幾百年,怎會突然顯靈?”
他們受的是正統教育,科班出身,對神鬼有清晰的認識,但此刻也驚疑不定起來。就在這會,隨著虔誠禱告的人迅速增多,金光驟然大作,一股無形的威壓當頭罩下。
撲通!撲通!
幾個道人支撐不住,接連跪倒。
極遠處的顧玙輕輕揮袖,隱去二人身形,實則還站在原地,只是那神發現不了。他饒有興致的看著眾人頭上生出一根根透明細線,齊齊涌入大典,每涌入一分,那光芒就強盛一分。
終于,半柱香后,一個威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覆蓋了山上山下。
“萬物有靈,眾生有信。爾等心思至誠,有感于天,本王享眾生香火,自應鑒察民之善惡而禍福,俾幽明舉,不得幸免!”
話落,大殿頂上金光閃耀,憑空躍出一尊金甲神靈,五官模糊罩在一團金氣里,身形有幾丈高,凜凜天威,賣相極佳。
“青山王慈悲!”
“青山王有靈啊!”
百姓再叩首,聲浪如潮,山呼海嘯一般。
周揚等人卻面色難堪,因為那聲音又單獨傳耳,“此事辦的不錯,各司也備的齊全,但我那王妃怎么沒有金身香火?”
“啊?”
周揚懵逼,轉頭看向鯉城的一位豪族家主。
那家主抹了把汗,低聲道:“青山王確有一位夫人,宋高宗時被封為昌順夫人,明太祖時又被封為昭安妃。可,可自古以來,此廟都沒有為王妃塑像立祠的規矩啊!”
周揚內心洶涌,但可不敢明講,只道:“尊神恕罪,實乃我一時疏忽,我這就吩咐下去,叫人鑄造金身,享奉香火。”
“嗯,除香火之外,你們還需準備十頭鮮活靈獸,每日供奉案前。”
“呃…”
幾位富貴大佬頓了頓,雖有些麻煩,但也不是不能做,遂道:“我們一定照做。”
“如此甚好!”
青山王撂下四個字,轉身走人。
外面煙霧漸消,恢復清平,過了一會,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起身。
“這是,完了?”
“完了吧,都沒動靜了。”
“沒有天降雨露,疾病全消啥的么?這顯靈略潦草啊!”
“哎,既然有神,就不可亂說,神靈自有其意。”
顧玙重新顯出身形,如同看了場鬧劇,搖搖頭,“走吧。”
“哦!”
溫婧乖乖的跟在后面,走了幾步才回過神,問:“我們要離開了么?”
“不,再住些時日。”
嚴格講,青山王是鯉城三邑的地方神。
三邑指晉江、起點、第一會所…啊不,是晉江、南安和螺城三地。但老百姓不管,青山王在鯉城,就是鯉城的守護神。
有一尊真神當大腿是啥感覺,牛逼大發了!
近半年以來,鯉城人民連走路都腳下生煙,精神氣十足,個個抬頭挺胸,頗有“除了京城都是土鱉,包括魔都!”“除了魔都都是鄉下,包括京城!”的志氣范兒。
除了鯉城都是白嫖,包括鳳凰山!
也別說,人家還真好使。小到嘴歪眼斜、不孕不育、陽而不舉,大到升官發財、求仙問道、家宅平安,不說百分百,也有百分之四十的回報率。
那歸結到神身上,就一個字:真特么靈!
自然而然的,青山王的香火越來越盛,信眾越來越多,每日絡繹不絕。它屬于道觀,理應派駐道士,但這位神似乎很不感冒,叫周揚親自住持。
不合規矩啊,鯉城道協上報全國道協,莫老道又知會道院。出乎意外的,盧元清沒做任何表示,反而給元妙觀下令:暫不便插手。
時間久了,元妙觀也索性不理,任其折騰。
這日清晨,周揚仍是早早起身,帶著幾個人清潔灑掃。常駐的有六人,但地方實在太大,便有虔誠信徒主動留下,每日幫忙打掃,供飯就行。
吱呀!
大門一開,在外排了一夜的長隊蜂擁而入,比搶樓號,搶學號還要瘋狂。今天據說是青山王的誕辰,要舉辦一系列活動,搶頭香必不可少。
一幫人烏央央的往里擠,經過周揚身邊,他連眼皮都沒抬起一下,拿著掃帚機械的掃著地。
他以前是房產商,家大業大,保養的極好。結果在此半年,已經瘦了兩圈,眼窩深陷,疲憊中又帶著一絲恐懼。
“老周!老周!”
周揚恍惚抬頭,見外面有幾人呼喚,都是鯉城的豪族家主。他臉上蕩起幾分波動,慢慢走過去,聽對方道:“今天供奉送來了,但實在找不著啊,少了兩只,你幫著說項說項。”
“我怎么幫?王爺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少一條腿都不行,等著受罰吧!”
“哎,別啊!”
幾人急了,甚至帶著哭腔,“我可不想再受一回,挺不過去我就廢了!”
“我們也沒辦法,一開始每天十只,后來二十只,再后來要三十只,五十只,現在要一百只,還得是鮮活靈獸!我們上哪兒找去啊?老周,你可憐可憐我們!”
“呼…”
周揚吐出一口氣,把幾人拽到半山腰,嘆道:“不是我不幫,你看我這樣子,我也幫不了。”
幾人知曉他的情況,遂沉默不語。
青山王,多威風啊,萬人朝拜,香火不覺,幾乎有求必應。但平民百姓又有誰知道,背后藏著多大的索求無度。
這也是它小聰明的地方,表面為神,背后為鬼。
安靜了半天,忽有人憤憤的罵了一句:“這特么就算是神,也是邪神,當初我就不該上這條賊船!”
幾人趕緊捂住,王爺神通廣大,指不定就神游出竅,在旁邊偷聽。
“周揚,入殿來!”
正此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跟著補充道,“你們幾人也過來!”
他們一激靈,只覺毛骨悚然,又不得不聽從命令,乖乖上山。
“王爺,有何吩咐?”
幾人在神像前跪倒,頭都不敢抬,尤其憤憤之語的那位,更是冷汗直流。以往做錯事,通常會遭受一種“神魂被針扎般疼痛”的懲罰,今天卻意外常態。
那聲音沒有任何怒意,而是道:“你們侍奉本王多久了?”
“七個月又十天了。”周揚道。
“哦,一晃這么久了,辛苦你們日夜操持。”
聲音似乎很感慨,隨即語調一轉,道:“人非圣賢,有些過錯在所難免,知曉你們忠心,這次就算了,不過有件事還需勞煩你們。”
“您說。”
“本神即是三邑守護,又得王位,只一位王妃未免有失身份,你們去尋幾位側妃來。”
幾人先是一愣,隨后心里一突,試探著問:“不知這側妃如何選法?”
“自然要天賦異稟,不同常人,身懷陰脈是最好的。這里有生辰八字,你們大概率查找,多多備選。”
“然,然后呢?”
“然后帶到我面前便是。”
幾人不知怎么出的大殿,一聲都沒吭。
之前要吃靈獸,數量雖多,也能用口腹之欲解釋。這次算怎么回事,還特么是神么?
反倒像民間故事里,叫人獻上童男童女的妖怪!
“唉…”
山霞鎮的賓館內,顧玙嘆了口氣,神念一動,叫過隔壁的溫婧。
“自己準備一下,過幾日便離開。”
“您,您不在這呆著了?”溫婧不解。
“大失所望,大失所望!”
顧玙只是搖頭,好像非常非常惋惜,隨后又道:“你跟隨我多久了?”
“七個月又十天了。”
溫婧給出了與周揚一模一樣的答案。
“這么久了,也難為你能呆住。我知道你一直想拜我為師,我們之間也確有緣分…”
妹子面上一喜,結果又聽,“并非師徒,僅是一年之緣。你性情愚鈍,悟性不高,半年來所獲甚小,也罷,再送你一場機緣,拿多拿少就看你的造化了。”
(大章!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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