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田。
金岳霖指著院側的一排竹籬笆,得意道:“明誠你看,那就是我修的雞舍。蚯蚓池也快弄好了,再過些時候就能用來科學養雞。不是我吹牛,整個西南聯大的老師里面,論養雞的技術,我排第二,沒人敢排第一。”
“佩服。”周赫煊好笑道。
金岳霖說:“過幾天我就去敘府弄些雞仔回來,那里有個科學養雞示范場。”
周赫煊問:“你不回西南聯大教書了?”
“請了兩個月的假,有代課老師。”金岳霖道。
周赫煊頗為感慨,金岳霖已經達到了情圣級別,他養雞都是為了給林徽因補身子。
“周先生,吃飯了!”
林徽因的母親何雪媛站在門口喊道。
這老太太是林長民的繼室,出生于殷實小作坊主家庭,不會讀書寫字,又不會針線女紅,且還從小嬌生慣養,脾氣很大。除了林徽因以外,她生下的兒女全夭折了,自然不得書香世家的婆婆喜歡。
后來林長民又娶了個上海女子,何雪媛便被打入冷宮,脾氣更加古怪。連親生女兒林徽因都跟她無法交流,母女倆動輒就會吵架。
這不,即便面對周赫煊這個客人,老太太都臉色冷冰冰的,她只有在對待外孫和外孫女時才有笑容。
營造學社的成員都在,由于飯桌坐不下,梁思成的學生們便把辦公桌抬出來。桌上有新炒的一盤肉菜和一盤蔬菜,剩下全是昨天周赫煊宴請時的殘羹,那些剩菜被林徽因和同濟的兩個教授分別端了回去。
飯也是陳米煮的,顏色已經有點發黑。
梁思成有些不好意思,笑著招呼道:“明誠兄,飯食寒酸,你不要介意。”
“是我讓你們破費了。”周赫煊說。
老太太雖然臉色冷冰冰的不待見人,卻刻意把新炒的兩盤菜都擺在周赫煊面前。她自己倒了些剩菜的湯水拌在飯里,一言不發的默默吞咽,似乎不想和任何人說話。
“有肉!”九歲大的梁從誡兩眼發光,但卻很有家教,并未直接伸筷子開搶。
“吃吧。”林徽因分別給兒子和女兒夾去肉片。
十二歲大的梁再冰,小心翼翼在肉片邊緣咬了一口,然后連拔好幾口飯,接著又夾盤子里的菜葉吃。半碗飯下去,她碗里那塊肉還剩三分之二,把周赫煊看得很是心疼。
周赫煊問道:“思成兄,你這里還有什么困難?”
梁思成沒有談錢的事情,而是說:“有可能的話,請明誠兄幫我訂《建筑論壇》、《國家地理》和《時代周刊》這三種美國雜志。”
“沒問題。”周赫煊道。
林徽因見丈夫似乎難以啟齒,補充道:“我們還缺各種參考書籍,主要是建筑方面的。”
周赫煊說:“我會幫忙搜集。”
梁思成喜道:“那真是太好了,有了明誠兄幫忙,以后的工作肯定效率百倍。”
周赫煊也不提捐贈財物,這種事當面說出來,會讓梁思成和林徽因感到難堪,他甚至都不好招呼那位老太太多吃肉。只能離開李莊再說,隔三差五寄一些過來,幫助營造學社改善生活。
周赫煊特別照顧梁家,并沒有其他意思。從道德層面講,梁啟超幫周赫煊取表字,就算他的前輩師長,是有義務幫助其兒子和兒媳的。
一頓飯吃完,林徽因和母親一起去收拾洗碗,周赫煊則被請進了營造學社的辦公室。
后世李莊政府把梁思成、林徽因故居修得很漂亮,墻面還刷了白灰,但除了房間結構以外,其他已經完全改變模樣。這是棟年久失修的木制建筑,潮濕而破舊,最大的一間被隔出來做公共辦公室。
梁思成辦公桌上擺著大量的圖片資料,他笑著介紹說:“這都是前兩年在川康考察的古建筑,需要進行研究匯總。”
周赫煊問:“我寄給你的照片收到了嗎?”
梁思成道:“收到了,富順文廟很有意思。就算沒有那個裸童雕塑,也是值得研究的,可惜現在缺乏財力和精力去實地考察。”
“有機會的。”周赫煊安慰道。
梁思成笑著說:“是啊,等抗戰勝利以后,就可以到處走走了。”
周赫煊說:“以后你再來重慶籌集經費,可別繞著我家走啊,有什么困難盡管開口。”
“一定。”梁思成點頭道。
兩人正聊著天,羅哲文突然跑進來:“周先生,外面有個童教授帶著老婆來找你。”
“童教授?”周赫煊想不起來自己跟哪個姓童的認識。
出去一看,卻見童第周和妻子正站在屋檐下,周赫煊還是沒有任何印象。
童第周直接鞠躬道:“周先生,我聽說您來了李莊,專門來表示感謝。”
“你是?”周赫煊問。
童第周說:“我叫童第周,承蒙周先生善款資助,才有機會去歐洲留學。”
“原來是童博士啊,久仰大名!”周赫煊又驚又喜。
童第周的大名如雷貫耳,那是上了新中國課本的,周赫煊怎么可能不知道,只是一時間沒法認出來而已。直到現在,周赫煊每年都還在捐款資助留學,他沒想到自己居然資助過童第周。
童第周連連說:“不敢當,不敢當,我只是發表了幾篇論文而已。”
周赫煊問:“你在李莊有什么困難嗎?”
童第周說:“一切都好,只是實驗設備奇缺,沒法做比較深層次的研究。”
周赫煊道:“你需要什么就列個單子出來,我盡量幫忙購買。”
“多謝周先生。”童第周本想客氣,但現在條件太困難,只能接受周赫煊的好意。
周赫煊在李莊足足逗留了一個星期,走的時候身上多出好幾張物資名單,都是各個機構所需要的東西。有些他沒法搞到手,但大部分是可以滿足的。
等回到重慶,周赫煊立即著手購買。同時,他還托龍三公子的關系,給西南聯大也送了一批物資過去,接著又寫信詢問其他幾所大學想要點什么。
反正國內工廠賺的錢都要變成廢紙,還不如早點花干凈,這導致他的名字出現在后世各種學者的回憶錄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