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謙、南懷瑾和錢吉三人興致勃勃的聊著佛學,周赫煊和曹任遠都有些插不上話。
曹任遠給周赫煊倒了杯酒,隨口道:“周先生似乎一向是擁蔣人士?”
“何以見得?”周赫煊笑道。
曹任遠說:“你從不參加倒蔣活動。以前開北方擴大會議時,我還派人到天津去請過你,汪兆銘也親自向你發出邀請,但都被你拒絕了。”
周赫煊好笑道:“我好像記得,胡漢民先生當時也沒參加會議吧,難道他也是擁蔣人士?”
曹任遠無奈搖頭:“展堂先生(胡漢民)是我親自去請的,他沒做回應,反而大罵汪兆銘。我對他說,少則一年半載,多則兩三年,常凱申要加害于你,到時我必相救。此事果然被我言中。”
周赫煊說:“胡漢民先生不參加北方擴大會議,是一眼就看出汪兆銘心思不純。你們當時搞的倒蔣活動,無非有三個結果:第一,倒蔣失敗,爆發內戰,中國陷入軍閥混戰的局面;第二,倒蔣失敗,爆發內戰,常凱申借機清除異己而獨裁;第三,倒蔣成功,爆發內戰,中國同樣再次陷入軍閥混戰局面。不管哪個結果,都對國家百姓沒有任何好處,反倒為日寇侵略東北提供了便利。”
曹任遠愣了愣,問道:“為什么不會出現倒蔣成功,中國建立真正的民主政府這一結果?”
“你覺得可能嗎?”周赫煊反問,“參加北方擴大會議的都是些什么人?他們真能達成一致?就連堅決反蔣的胡漢民先生都不參加,我為什么要去參加?更何況,我都不是你們國黨的人,一個黨外人士去湊什么熱鬧?”
曹任遠沉默片刻,突然苦笑:“還是展堂先生和周先生看得遠啊。回頭想想,那些年我忙前忙后,都白忙活了,反而便宜了日本人。”
周赫煊說:“也不是白忙活,古今中外,不論哪個國家,哪個政體,都需要有異見人士,一言堂只會導致徹底的獨裁。你們奔走倒蔣十多年,也讓常凱申做出了許多妥協,這對國家來講也是有好處的。”
“可能吧,”曹任遠笑道,“不管如何,現在只剩下擁蔣抗日一途,就連煥章將軍都高調擁蔣了。”
曹任遠雖然在后世名聲不顯,但在民國時代絕對是比較關鍵的人物。他輔佐胡漢民創立“新國黨”,還是馮玉祥的入黨監誓人,孫中山的“孫文之印”如今就掌握在曹任遠手中。
在曹任遠看來,常凱申就是個革命叛徒,背叛了孫中山,背叛了中華民國,跟袁世凱一樣都屬于篡權陰謀家。
周赫煊突然說:“曹博士為什么一定要走仕途玩政治呢?你是物理、化學雙料博士,還是農學學士,完全可以搞化工生產、機械制造,甚至是發展農業啊。”
曹任遠搖頭道:“一棵大樹,主干都歪了,枝葉長得再茂密有什么用?”說著他又嘆氣道,“不過,你也說得對,或許我真不適合搞政治吧。當一個自貢市長都讓我心力交瘁,一面要頂住中央的壓力,一面還要安撫鹽商的情緒,簡直耗子鉆風箱——兩頭受氣。哪天實在覺得沒意思了,我就辭職歸隱,或者開一家工廠為抗戰生產物資。”
周赫煊笑道:“你也可以搞教育啊。”
曹任遠冷笑:“教育界同樣烏煙瘴氣,去年我出任自貢市長之前,其實原定職務是重慶大學校長。結果,呵呵,一個校長任命都還有派系斗爭,我懶得摻和進去,干脆就拒絕接受校長任命書。”
周赫煊沒想到里面還有這種臟事,好奇地問:“現任重慶大學校長是葉元龍先生,他好像不是那種拉幫結派的人。”
曹任遠樂道:“葉元龍是個糊涂鬼,但也可以說,他這人大智若愚。教育界留英美派和留日法派一直斗得很兇,各自背后都有國黨派系在支持。恰好,葉元龍留過英法美三國,他不介入任何一派的斗爭,也跟任何一派都關系好。老蔣就是看中他這點,所以對其青睞有加。至于葉元龍本人,他對政治毫不關心,可能在他自己看來,他是莫名其妙加入國黨,莫名其妙當上重大校長,莫名其妙被視為老蔣心腹。”
周赫煊笑道:“如此說來,換我是老蔣,我也會提拔葉元龍,因為這樣的人能辦事又省心。”
還是老子那句話說得好啊,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葉元龍就是那種只顧埋頭做事,不管黨政紛爭的人。他是一點一點被老蔣看重提拔的,以后甚至稀里糊涂被授予文職中將,抗戰勝利后又稀里糊涂被選為“國大”代表。
抗戰期間,老蔣甚至表示:“葉校長可以隨時找我,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說。”
作為老蔣在教育界的“心腹”,葉元龍卻選擇留在大陸,竟然還得了善終。他曾經救過兩個地下黨,其中一個是文藝界領袖,另一個當了浙江省(和諧)長,但他卻從來不宣傳炫耀,也不以此做政治資本,甚至除了周公和當事人以外,那時很少有人知曉此事。
或許,正如曹任遠所說,葉元龍才真的是大智若愚。
周赫煊和曹任遠聊了一會兒抗戰時局,突然說道:“曹博士,你要是哪天不想當市長了,可以來我的工廠。不管是物理、化工,甚至是農業才能,都保證你能盡展所長。
“那就這么說定了,”曹任遠笑著答應,也發出邀請道,“對了,周先生來一趟自貢,請務必到蜀光中學做一次演講。”
旁邊聊佛學的王德謙頓時接話:“對對對,周老弟一定要去蜀光中學走一趟。狗日的小日本兒,去年把學校的樓都炸塌了,你去給學校的娃兒們講幾句硬氣話!”
“一定,一定。”周赫煊滿口答應。
蜀光中學的辦學經費一直都是在鹽稅中扣的,鹽商們每年都要捐款辦校。去年張伯苓接管學校擔任董事長,也注入了不少資金,這所學校現在是南開系統當中的一員。
當晚,周赫煊就住在大安寨王德謙家中,第二天又去曹任遠在檀木林的家中做客。
周赫煊厚著臉皮向曹任遠求了一副墨寶,并索要孫中山的印章,曹任遠只能苦笑著拿出“孫文之印”給他蓋上。
這絕對屬于意外收獲,周赫煊手里的那副墨寶,乃最后一件蓋有“孫文之印”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