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三樂堂。
張樂怡指揮傭人一箱一箱的整理東西,暫時放置在庫房當中。
最麻煩的藏書、古董和字畫,周赫煊穿越到民國已經整整十年,他撿漏或高價買來的古玩足夠放滿幾大箱子,甚至要每個月花錢請專業師傅來保養晾曬。
別的不提,從唐宋到明清的孤本古籍,就有足足2000多本。另外,還有各種珍貴的地方和機關史料,現在看來不值錢,但放到幾十年以后,能讓做相關研究的學者搶破頭。
“裝不完啊。”張樂怡無語地看著幾個大書柜。
“裝不完也得搬走。我倒是想捐給清華北大,但等到小日本打過來,他們也得南遷,”周赫煊想了想說,“我聯系鐵路方面,直接弄一個車廂,反正不能留給小日本兒。”
張樂怡走到陽臺,看著熟悉的花園,頗為不舍地說:“真不想走。”
“不想走的話,那這棟房子就別賣,等咱們戰勝了日本人再回來。”周赫煊安慰道。
天津這邊的房產,其實很好賣。
周赫煊的幾處店面和別墅一掛出來,由于地段不錯,立即有人搶著買。
這說來很離奇,華北局勢如此嚴峻,小日本隨時可能入侵,天津的房地產生意反而更加繁榮。
原因其實很簡單,如今華北有四大勢力盤踞,政治混亂造成經濟的畸形繁榮。作為北方第一大港口城市,天津迎來了走私的猖獗時代,連帶著其他生意也跟著走俏。
商人也看到了日本入侵的危險,但難免心存僥幸,說不定還能再撐一二十年呢。在商人們看來,即便天津真被日本人占了,那也是要發展地方經濟的,總不可能把人全殺光吧,到時候生意還不是照做?
有這種想法無可厚非,現在東北四省就被日本占了,但東北的商人依舊在做生意。只不過,最賺錢的行業被日商搶了而已,普通生意還是可以繼續做的。
至于三樂堂,畢竟是周赫煊的窩,能不賣就不賣。等日寇被趕走了,他還可以回來住,大不了最后無償捐贈給新中國。
倒是上海那邊有些難搞,沙遜家族半賣半送給周赫煊30棟花園洋房,現在根本無法脫手。只有等法幣徹底穩定下來,上海的房地產恢復元氣,周赫煊才能賺上一筆,那至少得等到明年初了。
不過賣不掉也無所謂,先租出去,等抗戰勝利后再來取。
從古玩店請來的專業大師傅,親自指揮著伙計打包裝箱,有些玩意兒讓他嘖嘖稱奇。
“周先生,您真是大收藏家,”劉京生拔出乾隆御刀,愛不釋手道,“乾隆爺的御刀御劍,就打造了那么多把,聽說有些被溥儀帶去了東北偽滿皇宮,剩下的都收藏在故宮里。你這把是唯一流傳民間的真品。”
“劉朝奉你客氣了,”周赫煊笑道,“我哪里算大收藏家啊,都是隨便買的。”
劉京生搖頭大笑:“乾隆御刀和《韓熙載夜宴圖》也是隨便買的,那其他寶貝不就成大白菜了?”
周赫煊的私人物品就收拾了三天,才終于全部打包完畢。
中華廣播電臺暫時沒人肯買,周赫煊也就放著不管了。等日寇真的兵臨北平城下,再南遷也不遲,到時候把電臺和報社的員工、機器一起轉移。
到第四天,劉吳氏終于忍不住問:“先生,你跟太太們真的要走?”
“真走。”周赫煊點頭道。
“不回天津了?”劉吳氏又問。
周赫煊說:“暫時不回來。”
從周赫煊還跟著褚玉璞那會兒,劉吳氏就已經來周家做事,當時周赫煊還是租來的房子。轉眼間十年過去,劉吳氏花白的頭發變成雪白,已經很少親自勞作了,相當于周家的傭人之首,統管廚房和清潔工作。
不僅如此,劉吳氏的兩個兒子,也被周赫煊推薦到報社和印刷廠做工人,工錢雖然不高,但難得體面又穩定。她的兩個孫女和一個孫子,還在希望小學里頭讀書,小孫女兒的成績特別好,說不定今后還能當大學生。
家里能有現在的好日子過,劉吳氏對周家是感恩戴德,她原本只是天津郊區的農婦而已。一想到周家對自己的好,再想到以后的日子,劉吳氏突然老淚縱橫,說道:“先生,你跟太太們都是好人,老天爺保佑你們長命百歲,兒孫滿堂。老婆子給您磕頭了,您走好!”
“噗通!”
劉吳氏干脆利落地跪下,額頭直往地上撞。
“唉,別呀!”周赫煊連忙扶住。
劉吳氏說:“先生,您別攔我。不把頭磕完,我心里不安生。”
劉吳氏沒有念過書,更別談什么管理能力。但她的優點是衷心和細致,府上的飯菜她要全程看著做完,每個房間的清潔情況她都要檢查,稍微有丁點兒不滿意她都要讓人重做。
對了,家里的飯菜也是劉吳氏安排的,哪位太太愛吃什么口味,少爺小姐喜歡哪樣點心,劉吳氏都清清楚楚記在心里。
周赫煊還真舍不得丟下這樣的傭人頭子,因為太省心了,他問道:“劉媽,要不你也跟我們一起搬走?”
劉吳氏為難道:“我也想一輩子跟著先生太太,可家里的老頭子還在鄉下種地,兒子媳婦也在天津做活,孫兒輩還要在天津讀書…”
“讓他們一起過去,”周赫煊直接打斷道,“我來安排工作。”
“那…那我再想想,回家跟老頭子商量。”劉吳氏有些拿不定主意。
突然間,門外傳來喊聲:“先生!”
周赫煊打開房門一看,卻見家里的所有傭人都站在門外,一個個臉上皆是不舍的表情。
周家的傭人待遇太好了,工錢至少比別處要高四分之一,而且先生、太太、少爺、小姐都知書達理,從來沒發生過虐待下人的事情。即便連最不把傭人當回事兒的婉容,也只是經常發脾氣訓斥。
而且,在周家做事特么有面子,過年回家說自己是伺候周先生的,親戚鄰里少不得要投來羨慕尊敬的眼神。
這樣的好雇主,誰愿意離開啊?
“先生,”一個女傭大著膽子問,“我是從山東逃難來的,家人都死了,我能跟先生太太一起走嗎?”
劉吳氏立即介紹情況:“先生,她叫韓春花,是個寡婦,平時負責洗衣服。她手腳很利索,洗的衣服也干凈,而且特別老實勤快。”
“行,你跟我們一起走,”周赫煊又問其他傭人,“還有誰愿意一起走的?”
又有傭人問:“可以帶家人嗎?”
周赫煊想了想說:“一家兩口以內的,我負責安排家屬工作。兩口以上的,我提供路費,但家屬工作只能自己找。”
這個要求瞬間就讓大部分傭人打了退堂鼓,國人安土重遷,誰都不知道搬家以后能否穩定下來。
周赫煊又說:“不愿跟我一起走的,我每人寫一封信,并且署上我的名字。在信里,我會寫你們老實勤快,你們拿著信也不愁找活干。”
這相當于周赫煊的工作推薦信了,以他現在的名氣和影響力,傭人們拿著信肯定受優待。不管是進廠當工人,還是繼續給人當傭人,那都是要被優先考慮的。
“謝謝先生!”
“先生好人啊。”
“先生長命百歲!”
傭人們大喜,居然齊刷刷跪下來磕頭。
周赫煊看到跪了滿地的傭人,心中感慨不已。這些傭人長期待在周家,有的一天能見到好幾回,完全跟公司的雇員不一樣,在情感上已經有了幾分家人的味道。
周赫煊想了想,又對劉吳氏說:“你挑選兩個可靠的,一個留下來打掃房間,一個留下來打理花園。這房子我暫時不賣,讓他們幫忙維持著,別荒廢掉了。每月的工錢,我會按時匯過來。”
“我!先生,我愿意留下來看房子!”
“選我吧。”
“劉媽媽,我最勤快的!”
這次報名的可多,好差事啊。
周赫煊也懶得再管,讓劉吳氏自己去處理,心情莫名的回到自己書房。
崔慧茀端了一杯茶來,問道:“日本人真要打來了嗎?”
“快了。”周赫煊點頭說。
“唉!”
崔慧茀嘆息一聲:“這世道,怎就不能安定下來?”
“你妹妹學業如何了?”周赫煊隨口問。
“大學快畢業了,”崔慧茀說,“我現在唯一的盼頭,就是看到她嫁個好男人,生兒育女、相夫教子,此生就別無所求了。”
崔慧梅明顯沒有她姐姐聰明,勉強考進一所南方的大學,讀的還是師范專業,在事業上的成就撐死了能當一個小學校長。
周赫煊笑道:“你還年輕呢,就說此生別無所求了?自己也趕緊找個男人嫁了吧,遇到合適的,帶來讓我掌掌眼。”
“我這輩子不嫁人,發過誓的。”崔慧茀搖頭說。
“可惜了。”周赫煊道。
崔慧茀還想說什么,突然傳來敲門聲,于珮琛在外面喊道:“先生,蘇州來的電報!”
“怎么了?”周赫煊讓她進來。
于珮琛拿著電報說:“章太炎先生,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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