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了三天之后,王寧安終于再度出手,所有被罷免的知府知縣,以及其他官吏,全都有副手暫時署理職務。
當然,別以為暫時署理就能偷懶,王寧安派出了人馬,每到一處,就亮出了一張時間表,比如入股船廠,比如糧食管制,比如清丈田畝,普查人口…你要是覺得自己有本事,就接下來,三天之內,要有行動,如果拖延不辦,就按照瀆職處置。
如果覺得不行,那就自動讓賢,交給第三把手,以此類推…這一招很混蛋,也很有效。這些世家大族實力再強大,總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而且哪個衙門沒有想往上爬的!
王寧安講的清楚,你們只要做好了,三個月之內,完成了朝廷的任務,就立刻得到正式任命,和科甲出身的官員一樣待遇。
一句話,朝廷唯才是舉,只看本事,不管出身!
哪怕是末品小吏,能替朝廷做成事情,也可以一步登天!
往前一步,一飛沖天,往后一步,萬劫不復。站在十字路口上,知道該怎么選擇的人,畢竟不多。
大家都很迷茫,四處觀望,其中最緊要的就是江寧。
如果王寧安的命令出不了江寧,一切都不要談,但如果把江寧擺平了,也就表示著強龍壓住了地頭蛇,王寧安這條猛龍占據了優勢!
大家伙擦亮眼睛看著,而江寧的情況也的確不樂觀。
首先,轉運使錢顗采取了消極對抗的態度,自從上次歡迎宴會之后,他就虛應故事,根本不干活。
原來的江寧知府是王堯臣,他可是宰執出身,曾經位高權重,也是被王寧安弄垮的,離開政事堂之后,王堯臣倒是老實巴交,他寄情山水,寫詩作畫,玩得好不快活,就在半年之前,在江上游覽,竟然因為酒醉失足,落水淹死了。
這半年來,江寧知府一直空缺,所有的事務都由推官負責。
而江寧的推官就是那個脾氣很沖的劉摯,他試圖阻止王寧安的命令,結果失敗了。回去之后,他就憤而辭官,連病都不裝,直接撂挑子。
知府衙門和知縣大同小異,除了知府和推官之外,下面就是六房的參軍,以及一大堆的辦事書吏,按照規矩,該輪到他們接替知府的職責。
“這個王寧安啊,真是異想天開,他也不問問,這是什么地方!江寧從上到下,哪里不聽我們錢家的,那幾個參軍都打招呼了,明天就回一起拒絕,其他人也不會跟著王寧安瞎折騰!”
錢海興匆匆和老爹錢顗說著。
“沒有了辦事的人,就靠著一個王爺,能玩得出什么花樣,爹,你就等著看好戲吧?”
錢顗深深吸口氣,“告訴你了,不要太猖狂,這么多日子了,王寧安每一次出手,都是異于常人,出人意表,這一次他又弄了這么一手,衙門里的人什么德行,你還不清楚?聽說能當上知府,他們會玩命的!萬一哪個糊涂蛋被蠱惑了,跳出來給王寧安做事,那可就麻煩了!”
錢海想了想,立刻道:“老爹教訓的是,光打招呼還不行,我要給他們每人一萬貫,把他們的嘴堵上!”
錢顗想了想,“可以,但是你不要做,讓劉摯去干,他不是有脾氣嗎,就讓他去挨頭刀,我們在背后看著!”
“老爹英明,實在是太英明了。”
錢海樂顛顛去安排,這一夜,整個江寧府,多少人都睡不著覺,全力運作,到處拉關系,施加影響,就等著每天的決戰!
王寧安倒是沒心沒肺,睡了一夜,滿血復活。
他還興致勃勃,打了一刻鐘的拳,然后才去吃東西,恰巧王安石也在,拗相公可沒有王寧安的瀟灑,他眼袋很深,跟滾滾附體似的,正在啃饅頭,眼神都是呆滯的。
王寧安給他盛了一碗粥,送了過去。
“介甫兄,一夜沒睡吧?”
王安石愣了一下,才回過神,“王爺睡得著?”
“我啊…沒心沒肺,睡得挺好的。”
敢情我是小心眼唄!
王安石苦笑連聲,他湊到了王寧安的身邊,低聲道:“王爺,如果今天沒人接江寧知府,你的辦法就落空了,你有備用方案沒有?”
王寧安挑了挑眉頭,突然笑道:“莫非介甫兄有?”
拗相公沒說話,而是站起身,在地上走了一圈,才緩緩道:“王爺,如果沒人,就讓老夫接任江寧知府吧!”
這下子倒把王寧安嚇到了!
開什么玩笑啊,幾年前你就是宰相了,如今又是皇帝的岳父,就算江寧是上等府,也不值得你來當知府啊!
“顧不得這些了。”王安石道:“罷相的宰執,出知江寧府,也所在多有,沒什么奇怪的!”
“他們是不奇怪,奇怪的是介甫兄你可沒有被罷相啊,現在還是殖民部的尚書啊!”
“那我就自請罷相!”
王安石憂心道:“大刀闊斧,革除弊政,老夫都鼎力支持,只是天下一直亂下去,受害的還是小老百姓,王爺,請你萬萬要以蒼生為念,該是往回收的時候了,地方的亂象,必須快速解決,再有三個月,漕糧一定要如期起運,只有如此,大宋才能安然無恙!”
不得不說,到了什么時候,王安石的字典里,江山社稷,天下蒼生永遠都在最前面。他甚至不惜自貶身份,放棄東山再起的機會,跑到江寧,在變法的第一線拼殺,這股勁頭兒,真是讓王寧安欽佩萬分!
“介甫兄,你的心意我知道了,咱們一起去看看情況,然后再說吧!”
江寧知府衙門,站滿了一片小吏,他們都聽說了王爺是個暴脾氣,能一口氣罷免幾十人,他們自然不在話下,就算砍了腦袋,也沒有什么稀奇。
因此大家都戰戰兢兢,體似篩糠。
負責挑選的人是章惇,他從所有人面前走過,然后立身中間,朗聲道:“事情都告訴你們了,下面就是選擇署理知府的人選,從六房的參軍開始吧,有誰愿意接下知府的位置?”
這六個人互相瞧了瞧,都暗暗搖頭。
他們捫心自問,沒有當知府的本事,而且懷里還揣著錢呢!
既然能榮華富貴一輩子,吃穿不愁,還惹什么麻煩啊!
“啟稟大人,我等才疏學淺,本就不堪驅使,更不敢奢望府尊高位,求大人寬宥則個!”
說著,他們竟然帶頭跪了下來,祈求放過他們。
章惇哼了一聲。
“沒出息的東西,官位機會,就在面前,都不知道拿,簡直是爛泥一堆!滾吧!”
幾個人抱頭鼠竄,往外面跑,眼看到了門口,章惇的聲音又傳來了。
“你們在家里老實待著,朝廷會徹查你們,如果誰拿了不該拿的東西,聽了不該聽的話,可不要怪朝廷不客氣!”
這幾個人遲疑一下,全都咧著嘴,滿嘴苦澀。
就盼著沒人接知府,最好天下大亂,王寧安這個煞星走了,他們也就安全了。
幾個參軍滾蛋了,剩下的書吏位置更低。
章惇問一個,一個搖頭,問兩個,兩個晃腦袋!
好家伙,堂堂江寧知府,居然沒有人愿意做,連試試都不干。真是荒謬,更加諷刺!王安石在后面看著,他默默搖了搖頭。
其實陳順之這個主意,還是針對幾個佐官的,認為他們會因為爭權奪勢,選擇倒向王寧安。
不能說陳順之錯,只能說世家大族的力量,遠超出想象,他們控制嚴密,根本沒人站出來。
王安石沉吟了一下,看起來還要我啊!
也好,就讓你們見識一下拗相公的厲害!
說到底,江南變成這個樣子,也和變法有關系,正好把曾經的錯誤改正過來…王安石就要往前走,主動接下來。
正在這時候,突然在角落里站出了一個人。
“我,我要接知府!”
第一次,他的聲音不大,只有周圍幾個人聽到,大家投來怪異的目光,這家伙被人注視,竟然來了脾氣,他又仗著膽子高喊了一聲,“章大人,卑職要當知府!”
章惇眼前一亮,笑呵呵走了過來。
上下打量,這家伙其貌不揚,黑瘦黑瘦的,看起來有四十來歲吧,穿著的官衣也皺皺巴巴,臟兮兮的,難免失望。
“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
這個家伙眼神閃爍,有點害怕,章惇把臉一沉,“要當知府的人了,連這點勇氣都沒有了?”
終于,這家伙渾身一震,挺直了胸膛!
“我叫張筠,是,是江寧府的司獄。”
管大牢的!
章惇忍不住搖頭,真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人都冒出來了。
“你有什么本事?能完成朝廷的任務嗎?”
“這個…能,如果做不到,情愿領罪!”他幾乎是咬著后槽牙說的。
章惇還想盤問,可誰知道王寧安已經走了過來。
他手里拿著知府的大印,后面還有人捧著官服,到了張筠的面前,王寧安一笑,“穿上吧,你就是江寧知府了。”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想罵娘了,司獄不過是不入流的小官,從九品而已,而江寧作為上等府,一般情況是由相公擔任,即便不是,也要御史中丞,龍圖閣學士,翰林學士一級的中高級官吏執掌。
換句話說,張筠一下子至少升了10級!就算坐火箭都沒有這么快的!
王寧安,你是有多瘋癲啊?。
,歡迎訪問大家讀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