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弄得鞭炮響起,禮花滿天飛,可把技工學院的院長賈憲給嚇壞了,小兔崽子啊,你們作禍也看時候啊,王爺在這,文相公在這,要是驚擾了貴人,你們吃罪得起嗎!
老爺子趕快跑去,制止了學生們作死的行為,又過來找王寧安道歉。
文彥博黑著臉道:“沒規矩,這還是個教書育人的地方嗎?你們簡直有愧朝廷的厚遇,要反思,從上到下,都要徹徹底底檢討!”
賈憲連忙點頭,更加慚愧,“文相公教訓的是,敝院一定改…只是也請文相公體諒,我們這個技工學院啊,連耗子都是公的,學生找到了媳婦,大家伙都替他高興,一時間忘情了,請文相公擔待。”
“哼!”文彥博一甩袖子,扭頭看向了王寧安,他仰著臉,充滿了不屑,心說瞧見沒有,就這么一幫沒見識的玩意,狗肉上不了席面,你還當寶貝捧著,老夫才不信他們能干出什么大事呢!
王寧安倒是不怎么介意,相反,他覺得年輕人,就應該鬧騰一點,要真的循規蹈矩,老實聽話,這世上也沒有什么發明創造了。
“賈院長,這是一個金元,送我的份子錢,祝愿新人一心一意,白頭偕老。”說著,王寧安掏出了一塊金燦燦的金幣,塞給了賈憲。
賈憲手都有點抖了,人都說西涼王平易近人,沒有貴賤之別,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虛傳。
“老朽替學生們拜謝王爺了。”
王寧安笑道:“我還要多謝你呢,為國教書育人,并不容易,我問過了,他們把拖拉機的試驗場,放在你這里,就是因為你這個學院學生的素質高,動手能力強,辦學還是頗有成績的。”
賈憲忙擺手道:“王爺謬贊了,小老兒愧不敢當。”嘴上這么說著,賈憲卻難掩得意,他從懷里掏出了一本書,送到了王寧安的面前。
《黃帝九章算經細草》。
王寧安接到了手里,翻開看了幾頁,就露出了驚訝的神色。
“這是賈院長所寫?”
賈憲點頭,“的確是小老兒所寫,眼下是學校的教材之一,久聞王爺是算學大家,小老兒斗膽請教王爺,這本書有一二可取之處?”
王寧安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到了房間里,讓人加了幾盞燈,仔細看去。
足足花了半個時辰,王寧安才看了一小半。
這本書最讓他吃驚的是一個很特殊的由數字排成的三角形…王寧安努力想了半天,他才想起來,這個在后世被稱作“楊輝三角”,也就是二項式系數表…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數學發現!
眼前這一位叫賈憲啊,并不叫楊輝,難不成楊輝是抄襲的,還是后世流傳出了錯誤…王寧安想不清楚,其實都不是這二位的問題,賈憲的著作后來流失了,楊輝在他的著作中,已經介紹了,賈憲用過此法,所以楊輝三角,又叫賈憲三角…總而言之,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小老頭,絕對是了不起的數學家!
這也就解釋了他教出來的學生為什么動手能力強,因為任何零件都要用到數學計算,有一位名師指點,自然事半功倍。
王寧安很興奮,在大宋,找一個經學大家,遍地都是,可找一個數學家,那是難上加難!王寧安和賈憲攀談起來,兩個人越聊越高興,一直聊到了天明,賈憲滿臉紅光,感嘆道:“老夫過去真是井底之蛙,沒想到王爺的算學功力如此之深,班門弄斧了。”
“不不不…”王寧安連連擺手,“我這些年早就不碰算學了,原來我的本事也未必敵得過賈公。”
言談之間,王寧安已經用上了敬語。
他深知整個近代科學,工程學,甚至社會學,基礎都是數學,而且他還知道,有數學天賦的人,只是兩千分之一!
每一個數學家,都是寶貝疙瘩兒。
“賈公,你還認識哪些精通算學的人?”
賈憲思量一下,說道:“王爺,你也知道,朝廷歷來不重視算學,也就是最近十幾年,才有了改變,要說精通算學的,老夫倒是有個學生叫姚舜輔,別看他年紀不大,但醉心算學,于天文歷法,都有很深研究,假以時日,成就必然在老夫之上。”
王寧安欣然點頭,“賈公,這一次朝廷要修造鐵路,幾千里的大工程,一點疏失馬虎都容不得,需要仔細測算,科學施工,我想請賈公過去,擔任工程師,協助建造。”
賈憲沒有任何推辭,欣然道:“王爺如果看得起,小老兒決不推辭,只是學院剛剛開始,不能把學生們扔下,而且小老兒也上了年紀,有些事情必須要有助手…王爺,你看?”
“沒問題,賈公你可以隨意帶幫手過去,每個人每月發20貫津貼,另外食宿全都免費…賈公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找我,無論什么時候,只管開口就是。”
真正的科學家,王寧安是從來不敢怠慢的,他的態度也讓賈憲大為感動,什么叫士為知己者死,老先生一點都沒有猶豫,直接挑選了20名最優秀的學生,隨著王寧安一起動身回京,準備參加鐵路工程,他又派人給姚舜輔送信,讓這個學生也過來,一起為國效力。
回京的路上王寧安滿臉春風,撿到了寶貝,能不高興嗎!
可文彥博卻是哈氣連天,怨聲載道。
“二郎,老夫不是說你,工匠啊,下等人而已,干的都是末業,你卻這么重視,未免讓真正的士人心寒!”
“文相公,不知你說的士人是什么人,莫非是你自己?”
“士人重道義,輕死生,不畏強權,不屈名利,以家國天下計,傳圣賢之學,擔江山社稷…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是天下的表率。就說說這些家伙,哪樣挨得上邊兒?”
王寧安哼了一聲,“寬夫兄,你要是這么說,拖拉機你也別要了,播種器也別買了,你和你的那幫士人用手刨地,刀耕火種,不計得失,不要名利…正好啊,在青天皓月之下,養浩然之氣,最好你們別食人間煙火,去首陽山當隱士去,如何?”
“王寧安!”
文彥博氣得咬牙切齒,突然他又笑了,“哈哈哈,二郎啊,你還是不聰明,早晚你會明白的,世上的百姓,還是要推崇士人的,你信不信?”
“我當然相信了,因為書寫歷史的權力在你們手上啊!”王寧安輕蔑一笑,“信不信,等過了幾十年,這些士人都敢說,是你們崇尚進步,引領文明,鼓動風潮,才使得明智大開,結果才有了種種發明創造…一切都是你們的功勞,我說的對不對?”
文彥博緊閉著嘴唇,露出了驚駭的神色。王寧安只是淡然一笑,他太了解文人貪天功為己有的本事了。是先有了大航海,還是先有了文藝復興,是先有殖民化,工業化,還是先有思想啟蒙?
稍微想想,就知道哪個更重要!
所謂的社會學,九成九都是解釋一個階段的世界現實,而非創造引領…說到底改變世界的是實干家,而不是嘴炮家。
所以再多的大師,再繁榮的思想,十里洋場,舞跳得再好,觥籌交錯,名媛才子,多么瀟灑,也擋不住機槍大炮,鐵蹄踐踏…
王寧安是個很現實的人,他早就看透了文人偷天換日的鬼把戲,滿臉不屑,文彥博用力哼了一聲,“就算你說得對,又能如何?終究是你一個人而已!”
“很快就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文彥博焦急問道。
王寧安哈哈一笑,“寬夫兄還不知道嗎?因為朝廷吏治改革,要充實進來一大批官員,科舉也要調整…所以啊…以后的歷史,不會讓你們寫的!”
“你,你…”文彥博激動起身,卻忘了自己坐在馬車上,腦袋碰到了車頂,疼得齜牙咧嘴。
“王寧安,你這是作死,早晚有一天,所有的士人都會找你算賬的!”
“那又如何?我會怕嗎?寬夫兄,最好你別在其中,不然啊!”王寧安在脖子上,用手比劃了一下,文彥博只覺得渾身一寒,再也不敢多說。
回京之后,陸續有各藩國派遣使節趕到,無不攜帶著厚禮,另外宋庠、張方平、龐籍,三位總督,也派遣人員,進獻金銀土產。
別以為只有文彥博會榨油水,這幾位下起手來,一樣黑得不得了,總計,一共有500萬貫,另外還有10萬苦力,其中光是從倭國,就弄來了5萬。
人才、勞工、物資、經費…全都湊齊了,終于可以開工了!
就在這時候,范純仁突然找到了王寧安,他臉色鐵青,很不高興。
“師兄,你到底管不管?”
王寧安吸口氣,“發生什么事情了?”
“還不是小晏,他在徐州強征土地,激起民變,居然把老百姓劃入豪強名冊,要給遷居到倭國,實際上就是逼著老百姓去死!這么大的事情,能坐視不理嗎?”
王寧安也嚇了一跳,他急忙從范純仁的手里,接過了一封血書,上面詳細記述了徐州推官晏幾道,為了征地修鐵路,殘害百姓事宜,下面是一堆血紅的掌印!
王寧安深深吸口氣,“堯夫,你先告訴我,這是從哪里得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