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韶在青唐幾年,他的折騰本事絲毫不在王寧安之下,而且又能折節下交,屈身下士,許多吐蕃的部落首領都跟他稱兄道弟,好的穿一條褲子。
就像王寧安學不來趙宗景的親民做派一樣,他也學不來王韶的人格魅力。
這家伙能讓兩個頭一天還動刀子的部落,轉過天在一起喝酒吃烤羊肉,跟兄弟似的。靠著這些手段,王韶在青唐如魚得水。
觀察西夏的情況就會發現,12個軍司,其中六個放在了橫山一線,對抗大宋,三個放在東邊,應付遼國,三個放在河西走廊,一直到西域一線。
顯然,西夏的重兵都是用來對付大宋的,在青唐方向,他們雖然經常交戰,但是西夏卻沒有把青唐當成主要對手。
青唐這邊,有羌人,有吐蕃人,西夏也有。
他們之間,是剪不斷理還亂。
王韶經營青唐之后,大力收買青唐的部族,然后利用他們,去影響西夏境內的親戚,勸說他們投降大宋。
這是王韶的努力。
而王寧安呢,一直就沒斷了算計西夏。
殲滅鐵鷂子之后,他散播是李清出賣西夏,進而挑動西夏內斗,讓他們針對漢人下手,同時蕃部也受到了波及。
接著是通西域商路,很多黨項貴胄,還有河西走廊的部族,他們翹首以盼,以為大宋的商人過來,他們能大賺一筆。
結果李諒祚一意孤行,拒絕全面通商。
擋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在大宋尚且要天翻地覆,放在西夏,更是乾坤顛倒,日月無光,要不是李諒祚作風強悍,手段狠辣,早就亂了。
但是接下來增加賠款,大宋和西夏全面開戰。
龐大的戰爭負擔都落在了西夏各部身上。
西夏本就是個搶劫集團。
在太平年景,跟著老大,有吃有喝,誰都愿意服從命令,哪怕吃點虧也認了。可是眼下大宋越發強勢,跟著李諒祚,非但沒法喝湯,還要割肉放血,甚至把命都交上去,大家伙心里頭就越發怨恨李諒祚。
眾所周知,西夏最精銳的步兵是山跋子,他們有不少是羌人和吐蕃人,在過去的幾個月,戰死的山跋子就有7000人,受傷的更是不計其數。
李諒祚下達征兵令,15歲以上的蕃部青壯都要去橫山和大宋硬拼。
各個部落都不傻,如果放在以往,征伐大宋,油水肥美,大家都搶著去,不讓去還有情緒呢!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大宋的強悍已經越發明顯。
鐵鷂子尚且不堪一擊,還有那么多新式武器,幾十萬大軍,無窮無盡的糧草…捫心自問,去橫山打仗,根本是送死!
強盜集團就是如此,有好處爭著搶著,遇到了硬骨頭,立刻四分五裂。
西夏雖然立國幾十年,但是還改不了骨子里帶的氣質,基因如此,無可奈何。
如果僅僅如此,也就罷了,偏偏李諒祚還走了一步臭棋,他為了賠款的事情,放兩萬宋軍進西域。
趙宗景帶著人馬在河西走廊路過,一路凈當冤大頭兒,善財童子,他是吃了虧,可是河西走廊的蕃部不這么看。
原來傳說是真的,大宋果然比西夏大方,人傻錢多,沒見呢,青唐的那些吐蕃部落,各個賺得缽滿盆滿,一堆窮棒子,居然穿上了絲綢,住上了豪宅。
呀呀呸的,我們差什么?
憑什么就挨餓受凍,還要把子弟交給李諒祚糟蹋。
干脆反了算了!
此時,又冒出來一個老壞蛋,那就是野利遇乞,他陪著元昊創業,在西夏的人脈深不可測,哪怕荒廢了二十年,也不可小覷。
他就聯絡了一個羌人部落,首領名叫朱令凌,有部眾十萬人,非常想要投靠大宋。
說到這里,也就明白了。
這十萬人不是憑空冒出來的。
而是各種手段疊加,一大群壞蛋努力的結果。
聽完了王韶的介紹,王寧安暗暗思量,他露出了笑容。
“子純,你沒有夸張吧?”
“絕對沒有!”王韶道:“其實除了朱令凌之外,還有幾個部落,都有心投靠,只是他們的人馬太少,沒法突破西夏的封鎖,我和他們約定,等大宋天兵一到,他們立刻起兵,倒戈一擊。”
這個消息又讓王寧安為之一振。
其實這十萬人是個小事,真正重要的是西夏終于開始崩解了。
作為一個靠著武力捏合到一起的帝國,根基是非常脆弱的。
匈奴、突厥,大遼,乃至以后的金國,蒙古…全都逃脫不了這個定律,崛起的時候,勢不可擋,可是一旦失敗,結果不是亡國那么簡單,甚至會滅種的!
其興也勃,其亡也忽!
朱令凌部并非黨項,而是羌人,還是非常龐大的一個部落。
他們忍受不了李諒祚,選擇投降大宋,也就是說,西夏國的外圍開始崩潰了,下面就是核心的黨項各部,接著就是王室一族…會如同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去,最終徹底崩解。
王寧安一直擔心一件事,就是打敗西夏容易,可治理這么龐大的幾千里土地,對大宋來說,負擔太大了。
剛立國的時候,皇帝隨便一道圣旨,就可以遷移幾十萬人,填充邊疆,一點難度沒有。可立國百年之后,再想移民,朝廷就要拿出各種補貼,就要給足夠的好處,不然老百姓才不會乖乖聽話呢!
不管古今,都是這個道理,要不然哪個國家剛建國的時候,就有釘子戶?當建國幾十年,上百年之后,釘子戶越來越多…以至于絆手絆腳,想要干什么大工程,都奇難無比。
古往今來,人都是這樣,沒辦法的!
可以預見,治理西夏,會比收復西夏,要難無數倍!
朱令凌部歸降,絕對是個好信號。
大宋可以利用羌人部落和蕃部,去掌控地盤,然后再徐徐移民,把河套平原都拿到手中…
王寧安的朋友和學生人才濟濟,趙宗景有匪氣,慕容輕塵有霸氣,王韶有魅力,蘇軾有才氣,呂惠卿陰險狡詐,章敦豪爽精明…這么多人,甘心供王寧安驅使,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王寧安的見識無人能及!
這不,仗還沒打完,他又想到了如何治理。
王相公,你的目光夠長遠的!
“既然決戰到了,不如就把朱令凌的歸順,作為大戰的開始!”
王寧安下了決心。
王韶倍感振奮,忙說道:“朱令凌部現在胭脂山,他們要想歸降大宋,最近的路就是走祁連山,進吐蕃諸部,來到青唐。這條路雖然最近,但是也有上千里。讓十萬老弱婦孺,奔行千里,實在是困難。王相公,我們必須安排人馬接應。”
“子純,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說出來,不必吞吞吐吐。”
“是!”王韶理了理思緒,“王相公,朱令凌告訴我,現在李諒祚手邊能動用的就是兩千多鐵鷂子,重建之后,李諒祚舍不得投入橫山一線和大宋對拼,一直留在手邊,充當機動兵力。鐵鷂子赫赫兇名,無人不知。大宋不怕,可朱令凌怕啊!他希望大宋能派遣最強的人馬,去接應他們,安全脫險。”
王寧安微微一笑,“他是想要墻騎兵過去?”
“嗯!”
王韶道:“本來王寧宏將軍在青唐有3000鐵騎,可是這些人馬都在配合西域作戰,抽不出來。下官手里,沒有足以抗衡鐵鷂子的騎兵,故此…”
話不用多說,王韶這是來搬兵的。
王寧安陷入了沉思。
說起來王家軍的精騎也不是無窮無盡的,王寧宣帶進西域一部分,王寧宏手里一部分,王寧澤還有一部分。
這次為了全面開戰,又把梁大剛和李無羈調過來。
現在幽州老爹手邊只剩下不到5000人。
也幸虧這些年把長城經營得固若金湯,其他騎兵也都訓練出來,不然連幽州都會出問題。
王寧安權衡再三,搖了搖頭。
“不行,大戰在即,我抽不出人馬,更何況就算有精銳,我也不會浪費在這十萬人身上!”作為一個統帥,王寧安雖然不像慕容輕塵一樣,處處咄咄逼人,但是該心狠的時候,他可是不含糊的。
“子純,朱令凌投降是好事情,一定要促成。至于兵馬嗎?我沒有,旗號卻有一桿!”王寧安笑道:“如果他們真心投降,一桿旗號足矣!我相信他們會排除萬難,順利歸降的。”或許覺著太過冷酷,等了一會兒,又補充道:“再準備100副板甲,3000支騎槍,子純,你知道怎么用吧!”
說完之后,王寧安也不等回答,就直奔里面的屋子,王韶愣了一下,也連忙躬身告退。往回走的路上,王韶稍微思量,也就明白了,與此同時,他的后背也濕透了。
王寧安這是給了王家軍的旗號和武器,讓他們拿著去嚇人!
如果成功了,朱令凌就能安然無恙。
如果失敗了…反正都是蠻夷,王相公也不會真的在乎他們的生死,如果兩敗俱傷,或許會更好!
果然是慈不掌兵啊!
原來十萬人在王寧安的眼睛里,不過值一桿旗號而已!
王韶頓了頓腳步,神色也變得絕然起來,大戰起,誰不是棋子?
能得到一桿旗號支持,就算是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