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凈整潔的房間,溫暖的陽光照射進來,京城陰雨了一個多月,終于放晴了,暖烘烘的陽光落在身上,十分舒服。從窗口往外眺望,幾簇芍藥,爭奇斗艷。置身這里,就仿佛是有錢人家的小院,只是知道的人都會感到不寒而栗,這是皇城司的大牢!
大宋雖然沒有囂張跋扈,人盡皆知的錦衣衛,但是論起監察手段,情報掌握,皇城司絲毫不遜色錦衣衛,甚至猶有過之。
他們也有屬于自己的監獄,通常只有謀反重罪才會關在這里,田方涉嫌欺君,謀逆,故此也有幸住進來了。
王寧安坐在椅子上,翹著腿,慢條斯理地泡著茶。
不得不說,聰明人學什么都快,銀絲碳沒有一點煙火氣,燃燒的時候,還會飄出淡淡的芳香,水花翻滾,冒出了白氣。
墊著抹布,將鐵壺取下,倒入青綠色的下茶杯之中,王寧安玩了一手漂亮的“鳳凰三點頭”,茶葉在杯子當中,上下翻滾了三次,枝芽綻放,香氣濃郁,瞬間彌漫整個屋子。
王寧安將一杯茶送給了對面的田方,將另一杯端起來,一飲而盡。
“田大人,早就聽說你酷愛茶道,怎么,不想嘗嘗在下泡的茶?”
田方把頭一扭,“茶有君子,也有小人。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資半句多。似你這般,幸進小人,無恥之徒,你泡出來的茶,就是小人之茶,老夫斷然不會喝的。”
王寧安呵呵兩聲,“真是好一個高潔君子!”
突然王寧安一擺手,從外面沖進來兩個人,扭住田方的胳膊,一個人捏住他的下巴,一個人抓起茶杯,瞬間到了進去。
田方拼命掙扎,發出嗚嗚的悲鳴,和要死的小公雞似的,好半天,兩個人松開,才退了出去。田方臉漲得通紅,他伸出手指,摳著喉嚨,希望把茶水吐出去,結果只是咳出了一點口水。
王寧安俯視著他,充滿嘲諷地一笑,“田方,奉勸你一句,你那點骨頭,是扛不住嚴刑拷打的,最好別找不痛快!”
“哼!無恥之徒,老夫對得起天地良心!一無所懼!”田方梗著脖子啐罵。
王寧安瞳孔猛地緊縮,充滿嘲諷道:“暗害皇子,欺瞞君父,也對得起良心!”
“你胡說!”
田方斜視著王寧安,突然放聲大笑。
“無知小兒,你哪里懂得老夫心中的道理!罷了,就讓你長點見識!”田方充滿了悲憫道:“圣人一心遷都,須知道修一座皇宮,需要多少財富,需要多少人力?更遑論一座新都?你可知道,開封皇宮下面,有多少白骨?當年太祖爺為了修建皇宮,累死的俘虜不下20萬人,這些都是十國的余孽,死也就死了。可眼下呢?天下承平,百姓樂業,為了修建一座新都,就要累死幾十萬人,消耗無數國帑嗎?征調民夫,采購物資,糧食消耗,畜力耗損…每一樣都是天文數字,更要征用土地,逼得無數人家破人亡…這些事情你這種小人如何明白?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你一味逢君之惡,助長君王貪念,肆意妄為,早晚有一天,會禍及蒼生,遺臭萬年!”
田方用力吸口氣,自嘲道:“老夫雖然以丹方之說,欺騙了陛下,可老夫的心正,我是為了天下,為了萬民!哪怕千百年之后,老夫也敢說,天下人會清楚我的苦心的。倒是你,還有你身后的那些人,標新立異,逢君之惡,慫恿天子,虛耗國帑民財,難道你們非要折騰得山窮水盡,國家亡了才甘心嗎?”
這位大義凜然,說出來的話,擲地有聲,可是在王寧安聽來,簡直就像是笑話一般。
“田方,你口口聲聲,說是為了百姓,可是你知道,這幾十年來,因為儲位懸空,出了多少問題?引出來多少紛爭?”
田方一愣,猛地搖頭,“王寧安,你這是虛言恫嚇,胡說八道,若是蒼天垂青,自然會讓陛下誕下龍種,所謂天命所歸,縱然發生不幸,也不過是天心如此…再說了,老夫不是在滿是鉛毒的房子里住了三個月,什么事情都沒有嗎?足見鉛毒的危害遠沒有你說的那么嚴重!”
“哈哈哈,真是好一張顛倒黑白的利嘴。”王寧安笑道:“陛下連續夭折三位皇子,弄得朝廷人心不寧,許多人爭相去巴結宗室子弟,紛紛擾擾,誰不清楚?遠的不說,李元昊喪命,本是攻伐西夏的天賜良機,就因為朝局混亂,結果坐失良機,讓西夏渡過了最艱難的一段時間。西北又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家破人亡,流離失所,世上平添無數冤魂厲鬼,這些賬要算在誰的身上?”
田方五官猙獰,聲色俱厲,“你憑空臆想,你望文生義,你欲加之罪…老夫絕不承認!”
“呸!”
王寧安啐了他一口,“就憑你?還不配!能擔得起這么大的罪名嗎?誤國誤民是你背后的人!”
田方一愣,又仰天狂叫,“老夫背后,只有孔孟圣人,只有天下蒼生!”
王寧安氣得笑了起來,他真是見識了什么叫做死鴨子嘴硬!
“田方,真是想不到,趙允讓居然找了一條這么好的狗,他也算有眼光啊!”
田方一愣,明顯氣勢弱了一些,還強撐著怒斥道:“你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我只想告訴你一聲,別以為把罪名都扛下來,保住了后面的神仙,就能保住你的家人,那是癡心妄想!因為這一次他也保不住了!”
“你胡說!”
田方咆哮道:“阻止圣人遷都,那是老夫一個人的主意,和汝南王爺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更何況汝南王素來名聲極好,乃是宗室當中的表率,沒有絲毫憑據,你這樣含血噴人,宗室不會同意,陛下也不會答應的!”
“哈哈哈,田方,你這不是替趙允讓辯護,而是要套我的話啊!”王寧安翹著二郎腿,手指有節奏地敲擊著桌面。
“田大人,有些事情,還需要憑據嗎?”
田方的身體明顯一顫,王寧安繼續道:“陛下這些年,長大幾歲死去的皇子三個,其余剛出生的,或者流產的,多如牛毛…這么多人命,都是鉛毒所至嗎?當然未必,最可能的就是有人知道了鉛毒的存在,然后用這個東西,害死陛下后人。宮中存在鉛毒,牽連太廣,故此沒人敢捅出來,就這么一直壓著,欺瞞陛下…如果真的要追究,只怕把朝廷之上的高官,砍了一半,那也是罪有應得!這種事情當然不能窮追到底,更不能隨便掀起大獄!但是——”王寧安突然一指田方,冷笑道:“罪魁禍首,他還想逃過懲罰嗎?陛下仁慈,也容不得這種喪心病狂之徒,他尚且保不住自己,如何能保你,還有你的家人?田方,你說出來,你的家人能活,那個人必死!你不說出來,你的家人要死,那個人也要死!”
王寧安淡淡一笑,“田大人,你是聰明人,怎么選擇,心里有數了吧?”
田方倒吸口冷氣,臉上的神情一陣陣急劇變化,臉色不停轉變,他的雙腿發顫,不由自主癱在了地上。
他想著主子地位崇高,實力深厚,只要沒有罪證,就能自保!
主子不倒,他付出最多的代價,都是值得的,畢竟他已經死路一條,沒有活下去的希望,索性破罐子破摔!
可是王寧安戳破了他的美夢!
沾到了弒君的罪名,還用罪證嗎?光是嫌疑就夠了!
皇帝要殺人了,會有人出頭嗎?
當然不會!
這些年宮中的營建,宗人府,工部,開封府,全都摻和其中,到時候趙禎只要追問,這些鉛管是誰埋的,朝廷諸公,誰能誰的清楚?
王寧安說全都掀開,半個朝廷的官員要丟腦袋,一點也不夸張。
朝廷諸公不愿意掀開,趙禎也不想大開殺戒,唯有把罪魁禍首干掉,皇帝安了心,大家也松了氣…
這已經不是趙禎要殺人了,而是老天要收人!
汝南王啊,你是在劫難逃啊!
當意識到沒人會保趙允讓的時候,田方也就崩潰了。
“王大人,的確是汝南王讓我奉勸陛下不要遷都,還許諾,只要能勸說陛下服用丹藥,日后榮華富貴,無窮無盡…”
“二郎,前面就是汝南王府了,真的要殺進去?”楊懷玉略帶遲疑問道,畢竟是宗室的大家長,趙允讓雖然之前被王寧安重創,當虎老威風在,不是輕易能惹的!
王寧安呵呵一笑,“豈止是一個趙允讓!連他的兒子也不要放過!這次我們要替陛下把汝南王府都給鏟平了!”
楊懷玉滿心吃驚,他用只有兩個人能聽清的聲音說:“二郎,你這么干,肯定會得罪所有宗室的,甚至朝臣也不會看好你,到時候你別想宰執天下了!”
想不到,挺迷糊的楊懷玉此刻倒清醒了。
“我要是不替陛下除了心腹大患,他如何放心讓我去收復燕云?你別管了,反正我志不在朝堂!”
王寧安一無所懼,催馬來到了汝南王府的街道,立馬街頭,卻發現王府挑出了一面白幡…趙允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