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則很狡猾,也很懂得隱忍,可是他畢竟只是一個押司,沒有指揮過千軍萬馬,面對著混亂的局面,他實在是缺少經驗。
好幾千的教眾,裹挾著亂民,分屬幾十個堂口,平時為了保密,只有少數人互相認識,驟然發動起來,通信聯系就成了最致命的問題。
很多人只能隨大流,人家打他們也打,人家退他們也退,遇到變故,就非常混亂。
王則在親信的簇擁之下,到處奔跑,他要讓所有人看到自己,讓他們繼續攻擊下去。
王寧安早準備了四顆一模一樣的人頭,在帥府的四面同時掛起來,士兵的吼聲,震動天地,摩尼教徒終于怕了,他們踟躕不前,驚訝地看著人頭,他們不相信神通廣大的大龍頭會死,可是人頭就擺在面前,又怎么解釋?
遲疑之時,楊懷玉率領著部曲終于殺了進來,經過一夜的拼殺,楊懷玉的眼珠子紅的和兔子似的,他的世界只剩下了血紅。
手里的刀不知道換了多少,渾身上下,滿是凝結變黑的血液,一層又一層,弄得人都胖了一圈。
他們猛烈沖擊,摩尼教眾開始潰敗,向著四面八方逃跑。
來時候多么兇猛,跑得就有多狼狽。
楊懷玉正在向前沖擊,迎面正好碰到了王則一行。
“殺!”
他一馬當先沖上去,兩個護法沖出來,楊懷玉的身體只是微微一晃,躲開了對方的長槍,手里的刀左右砍去,兩個護法的脖子噴出鮮血,被馬匹拖出去十幾步,才撲通摔下。
楊家的部曲緊隨其后,嗷嗷怪叫著,撲了上去。
“援兵到了,老夫總算是活了。”
賈昌朝顫抖著拿下了頭盔,晃了幾下幾乎斷裂的脖子,長長松口氣。剛剛的冷汗濕透了頭發,賈相公沒有了絲毫的瀟灑,不過他的心情很不錯。
“小子,那個人頭怎么回事?你真殺了王則?”
王寧安咧著嘴嘿嘿一笑,他讓人又拿過來一顆人頭,“老大人請看。”
賈昌朝有些害怕,還是接了過來,等到他看清楚,直接笑噴了。
哪里是人頭啊,分明就是個白面饅頭!
用面粉做出人頭大小,腦袋上弄些亂發,脖子用雞血涂抹,臉上的五官,還有突出眼眶外的眼珠子,看起來和真的一模一樣。
掛在旗桿上,從遠處看,真就是一顆腦袋。
幫著王寧安制作的正是張文遠,相處多年的師徒,張文遠很熟悉師父的相貌,由他監工,簡直天衣無縫。
弄清楚之后,賈昌朝笑得跟一朵菊花。
“可真有你的!還有什么損主意,一起說出來。”
還大學問家呢,這叫神機妙算!
王寧安沉著臉道:“張文遠以前給王則撰寫文書,他知道摩尼明教的暗號通信,現在摩尼教亂了,正好渾水摸魚!”
賈昌朝敲擊著大腿,瞇縫著眼睛,不停頷首。
的確是個好辦法,摩尼明教作亂,就是一鼓作氣,現在他們陣腳大亂,也該嘗嘗朝廷的厲害!
賈昌朝立刻下令,讓手下人拿著張文遠偽造的文書,到處去聯絡摩尼教,把他們引出來,一網打盡…
楊懷玉沖到了里面,王寧安差點沒認出來,這小子沖著王寧安只是哼了一聲,就拱手道:“末將還要平叛,請大帥保重。”
楊懷玉打馬沖向了潰退的亂賊,還真有些英姿颯爽的味道。
“臭屁什么,老子又不是沒看過你倒霉的德行!”
王寧安腹誹著,他急忙叫來梁大剛,立功撿便宜的時候,哪能放過。他都想上馬殺出去,撈點軍功了。
“你給我站住。”
賈昌朝突然黑著臉,“王二郎,你隨本帥過來。”
打退了亂賊,賈相公恢復了威嚴,當真有一朝宰輔的味道,弄得王寧安心里毛毛的,剛剛可不算客氣啊,萬一老頭記仇了,要找自己麻煩,那可就不好辦了!
不過轉念一想,姓賈的麻煩大了,他哪有空搭理自己啊!
兩個心事重重的人到了書房,賈昌朝威嚴端坐,不停打量王寧安,王寧安同樣不甘示弱,笑吟吟盯著老賈,更加輕松自在。
賈昌朝暗暗點頭,果然是個妖孽,這小子是知道了,他用不著求老夫,是老夫要求他啊!
“唉,王二郎,果然是少年英雄,指揮若定,老夫一定向朝廷保薦,請求陛下重用。”見王寧安依舊笑呵呵的,賈昌朝咬了咬牙,真是不見兔子不撒鷹啊!
“這樣吧,你年紀還太小,不適合過早出頭,老夫保舉你爹為保義郎。”
王寧安撇撇嘴,滿是不屑。
“我要是記得不錯,保義郎才是正九品的武官散階,當初陛下直接賞了我一個九品的儒林郎,我都沒要,你老也太摳門了。”
“呸!”
賈昌朝氣得啐了一口,“臭小子,你那個儒林郎是吃白飯的,和老夫能一樣嗎?”
“有啥不一樣的?”王寧安好奇道。
賈昌朝輕笑了一聲,“你爹當上了保義郎,老夫就能提拔他接任滄州指揮使,只要半年,我再把他調到大名府,接任天雄軍統制,管著兩千五百人。從此之后,他就算是老夫的人了,還能讓你們吃虧嗎?五年之內,老夫能讓令尊當上七品官。”
“才七品啊,芝麻綠豆大的官而已!”
“你聽誰說的?”賈昌朝簡直抓狂了,“七品還算是芝麻官?這個芝麻要多大?你可知道,超過七品的武官,必須陛下特旨提拔才行!”
王寧安被說得大紅臉,宋代的品級和明代不是一回事,國初的時候,丞相才三品,參知政事貴為副相,其實也只有四品而已。
武將沒有地位尊崇的學士可加,升官更為緩慢,多少人熬白了頭發,還是不入流的小官,賈昌朝許諾了一個七品,已經夠大方的了。
只是禮下于人,必有所求。
王寧安的腦筋轉了幾下,就沒有了受寵若驚,反而一屁股坐在賈昌朝的對面,抓起一杯混了奇奇怪怪東西的茶水,慢條斯理品著。
“臭小子,你還不滿意嗎?”賈相公須發皆乍!
“哈哈哈,晚生可沒有那么大的野心,朝廷給什么都行,只要不給空頭支票,省得做夢娶媳婦,白高興一場。”
賈相公沒見過空頭支票,可是后面一句他聽懂了,頓時老臉罩了一層寒霜,趾高氣揚的姿態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的落寞。腦門上的川字紋越發清晰起來…他能不愁嗎?摩尼明教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亂,拉起來成千上萬的人馬,攻擊帥府,擾亂大名府,多大的罪過,他身為經略安撫使,事先沒有絲毫察覺,一旦朝廷追究責任,絕對吃不了兜著走。
離開了大名府,賈昌朝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像范仲淹一樣,顛沛流離,滿世界跑,只要不死,都能把他趕到海南去…
“賈相公,其實不用擔心,你剛剛指揮若定,在軍前對弈,風采過人,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哪怕吳起孫臏也比不上相公。只要把這個告訴陛下,不但不會罷官,還能高升一步,甚至殺回京城,重新宰執天下也未可知。”
賈昌朝嘆了口氣,“談何容易,眼下河北的神仙太多了,老夫上書非但不會得到賞賜,還會有人大做文章,說老夫不知廉恥,掩過為功。要想讓陛下相信老夫,必須有忠義之士替老夫上書,比如…”賈昌朝意味深長一笑。
王寧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怪叫道:“賈相公,你是讓我上書表揚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