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正殿前,戰況慘烈、鏖戰不休。
李神符面色發白,心頭被絕望所籠罩…
麗正殿內擁有如此強大之火力、充沛之補給,顯然事先早有預備,己方策劃之行動早已落入陛下眼中并做出針對布置,虧得自己還以為綢繆機密、沾沾自喜,帝國皇權手到擒來。
眼見李安儼率領千余殘兵前赴后繼的向麗正殿發動一次又一次猛攻,卻依舊難以撼動麗正殿分毫,李神符心焦如焚。
已經在麗正殿拖延太久了,況且這邊槍炮齊鳴、戰火連天,宮中有變的消息必然傳出,文臣武將正在緊急趕來,就算李伏護能夠說服鄭仁泰,也未必能夠攔得住那么多的文臣武將。
畢竟此君之立場左右搖擺,或許愿意順水推舟,但絕不會愿意力挽狂瀾…
等到文臣武將們進入太極宮,即便陛下出了意外,也不會致使局勢混亂。
到時候自己就算脅迫太子簽署禪位詔書,又能如何呢?
沒人會認的。
陛下可不僅太子一個兒子…
李神符當機立斷,不能在此再行耽擱了,否則全盤皆輸。
當即召集宗室帶來的仆從、家兵,匯合了二三百人,不去管仍舊猛攻麗正殿的李安儼,下令道:“翻越宮墻,前往武德殿!”
李文暕提刀在手,大喝一聲:“都隨我來!”
當先向宮墻而去。
其余宗室也都明白了李神符的意思,瞅了一眼猶在酣戰的李安儼一眼,便隨著李文暕來到宮墻之下,搭著人梯攀上墻頭,而后翻越過去,進入太極宮。
李神符留在最后,拽住一個仆從,吩咐道:“去給李安儼帶話,讓他繼續猛攻麗正殿,務必將太子擒獲在手,老夫先行一步去武德殿主持大局,遲則生變!”
“喏!”
仆從嘴里發苦,眼看著麗正殿前的戰斗如火如荼、慘烈非常,搞不好一顆流彈就能要了小命,實在是太過危險,卻也不敢拒絕,只能領命而行。
李神符這才在其余仆從攙扶之下翻越宮墻。
麗正殿內。
外間槍炮齊鳴震耳欲聾,尤其是那門火炮一炮一炮的放,震得屋宇搖晃、墻壁震蕩,廝殺聲更是有如海潮一般此起彼伏,皇后緊張的將太子抱在懷中,時不時詢問外間狀況。
內侍不斷出外打探,而后回稟。
“李安儼反了,帶著不知從何處引入宮內的賊寇正在猛攻殿門!”
殿內諸人盡皆震驚。
自太宗皇帝之時,李安儼便深得器重、宿衛東宮,陛下對其極為信任,故而冊立太子正位東宮之后,仍任命李安儼為千牛備身,負責東宮之警戒宿衛,誰能想到他也能反叛?
皇后緊張問道:“還能否頂得住?”
想當年李安儼也是開國功勛,雖然一直在李建成麾下名聲不顯,但其功勛、能力卻是實打實的。岑長倩等人固然火器精銳、英姿勃發,可說到底也不過是一群“學生兵”,與李安儼這樣的宿將相比難免經驗不足,況且李安儼麾下皆久歷戰陣之悍卒,豈是一群乳臭未干的書院學子可比?
平素辯論戰術倒還罷了,現在兩軍對陣、刀槍無眼,可千萬別被敵人一個沖鋒便打垮了…
內侍很是振奮:“皇后勿憂,岑長史固然年少,卻有項霍之才,坐鎮整點親自操炮,臨危不懼氣勢磅礴,其余學子亦是各個英勇、人人奮戰,眼下麗正殿外的庭院中依然尸橫遍野,叛軍或可撼山,卻不可撼‘神機營’!”
項羽少年英雄、威震江東,霍去病更是十八歲出戰匈奴、連戰連捷…但這些人物皆乃書上記載,未能親見,總覺得過于夸大其詞。可現在岑長倩之表現卻歷歷在目,心中震撼,更為了安撫皇后、太子、以及兩位公主殿下,故而將岑長倩與那兩位“軍神”相提并論。
皇后倒是并未懷疑。
雖然與“項霍”相比明顯夸大,但畢竟有房俊那樣的“妖孽”珠玉在前,岑長倩這樣的名門之后有如此出彩之表現也不足為奇。當下雖然文武殊途、爭斗激烈,可除去極少數人之外,絕大多數的大臣皆是文武兼備,上馬可安天下、下馬可治萬民。
況且岑長倩深受房俊器重,受其委以重任,又豈能沒有幾分本事?
如此,自是安心不少。
而相比于麗正殿之安危,她更為擔憂武德殿的情況,賊人既敢悍然發動叛亂,又豈會將目光只盯著太子身上,而無視于武德殿內的陛下?
自然是先對陛下下手,而后才脅迫或者殺害太子,以此達到篡位之目的…
故而,皇后期待著問道:“可否自麗正殿突出重圍,前往武德殿救援陛下?”
內侍愣了一下,垂首道:“當下雖然守得穩當,但若突圍而出,卻是力有不逮。”
皇后怫然不悅。
晉陽公主見皇后急切焦慮,溫言道:“能夠依靠地利、火器做好防御,御敵于殿門之外是一回事,可舍棄地利、出門與十倍甚至幾十倍之敵于門外野戰,那就是另外一回事。當下還是確保太子安全,至于武德殿那邊…想來陛下一定早有準備。”
她雖從未身臨戰陣,卻也讀過幾本兵書,知曉戰場之上最重要在于“揚長避短”的道理,現在局勢還好,可如果放棄麗正殿這個陣地沖殺出去,豈不是“以己之短、攻敵之長”?
搞不好當下還算是固若金湯的局勢,就會淪為陷入重圍、處處挨打的絕境…
皇后卻未想到此間最鎮定自若的反而是豆蔻年華的晉陽公主,經她一說,也冷靜下來,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兕子豆蔻之年,卻儼然有幾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將之風,可惜未能身為男兒,否則咱家定然要出一位名帥。”
晉陽公主笑笑,沒接話。
她之所以如此鎮定,并非是因為自己的學識能夠看透當下局勢,而是出于對房俊之信任。
既然自己與長樂姐姐都在東宮,那么姐夫對于東宮之布置自然萬無一失…
李勣從床榻之上被妾侍妾侍叫醒,得知宮內生變之時,略微有些懵然,旋即便嘆了口氣,披著衣裳走出臥房來到客廳,便見到長子李震已經等候在此。
李震神情焦急,上前一步,低聲道:“宮里剛剛傳出的消息,叛軍猛攻麗正殿,與麗正殿的護衛激戰,陛下目前情況未明,但太醫院的御醫已經入宮,且有李君羨派人出承天門通知文武大臣趕赴太極宮…父親,大事不妙啊,還請速速更衣,入宮見駕!”
君王危厄、社稷震蕩,父親這位“當朝第一人”自然要第一時間趕去太極宮主持大局。
李勣點點頭,招呼妾侍:“服侍我洗漱更衣吧。”
妾侍垂頭上前。
李震急的跺腳:“情況危急,父親還顧著這些?”
李勣不說話,慢條斯理的洗漱完畢,穿上官袍,取來一柄儀刀掛在腰間,這才說道:“走吧,隨為父一同去看看。”
父子兩人出了家門,在數十親兵部曲簇擁之下策騎冒雪直奔皇城,到了皇城附近,李勣卻并未進入朱雀門,而是沿著街道右拐入崇仁坊、永興坊西側的長街向北而行。
李震奇道:“父親何以不入皇城直驅承天門,反而繞路延喜門?”
李勣不語,策騎前行。
李震固然心底疑慮,不懂得如此緊要時刻父親何以不緊不慢,卻也不敢再問…
大雪紛紛,街道上積雪早已沒過戰馬小腿,以往這等大雪早已有京兆府、以及長安、萬年兩縣的衙役巡捕組織民夫上街清雪,可今夜各處坊門關閉、街上除去一隊隊巡邏之兵卒,再無人蹤。
過了永興坊,左側是延喜門,面前是通化門大街,隔著大街可以透過漫天風雪見到永昌坊外向北直抵興安門的街道旁,隱約有燈光傳來。
于是,李勣過延喜門而不入,策馬越過長街,向那一處燈光走去。
李震向左扭頭看看近在咫尺的延喜門,再向右扭頭看看通化門大街之上黑壓壓佇立于風雪之中的左領軍衛大軍,以及面前向北的興安門大街上東宮墻外的左金吾衛兵卒,心里打鼓,只得跟在父親身后、亦步亦趨…
抵達近前才看得真切,數百左金吾衛兵卒披堅執銳、肅立于延喜門外北側,沿著東宮的宮墻支起了一頂帳篷,漫天大雪之中帳篷內水汽氤氳,走到近前,才看清穿著山文甲卻將兜鍪放在一旁的房俊,正將一個煮沸的小壺從小火爐上提起,沏了兩杯茶,其中一杯遞給頂盔摜甲坐在他對面的武將…
然后起身,沖著風雪之中策騎而來的李勣招招手,朗聲笑道:“英公乃擎天之柱、社稷之石,此刻更應該前往太極宮力挽狂瀾才對,怎地卻跑到這邊躲避風雪?不過既然來都來了,不妨下馬喝一杯熱茶,暖暖身子。”
另外一個人站起身,此人身軀高大、渾身甲葉鏗鏘,也笑著拱手:“英公再不來,某怕是就要與房太尉火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