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前安氏擅自出兵關中,形同謀逆,陛下寬仁對其網開一面,如今安氏不知悔改意欲收買朝臣逃脫罪責,所幸陰氏深明大義、主動檢舉,配合本帥挫敗其陰謀…稍后本帥自會行文長安向陛下稟報,想來陛下定然欣慰,對陰氏之功勞不吝嘉獎。”
程咬金心情大好笑呵呵好似彌勒佛一般,渾不見往日囂張跋扈,簡直和藹和親。
誰能想到前腳還在琢磨如何給安氏“栽贓嫁禍”,后腳陰弘勇便將安氏送上門來?
陰弘勇也有些激動,慨然道:“家父曾經犯下大錯,太宗皇帝胸襟如海寬厚仁德,不僅不予追究還納舍妹為妃,使的姑臧陰氏享盡榮華富貴,陰氏上下感恩不盡,如今有機會為朝廷出力自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雖然兄長陰弘智攛掇齊王響應長孫無忌之叛亂而身殞事后陛下并未追究,但陰氏的處境極為艱難,現在能夠配合程咬金截斷安氏向長安的求援之路,自是求之不得,可以極大緩和與陛下的關系。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陰氏有賢弟你掌控全局,實在是闔家之幸!”
程咬金夸了一句,招手讓軍中司馬拿過紙筆放在陰弘勇面前:“這筆錢帛數額巨大,本帥也不能自說自話,還請賢弟在此簽字畫押,與本帥一起聯名,免得事后朝堂上那些鼠輩污蔑本帥從中克扣、中飽私囊。”
“呃…”
陰弘勇有些愣,難道你沒打算從中克扣、中飽私囊嗎?
他看向那張紙,上面清楚寫明此事之經過,但上面并未有詳細之清單,更無具體之數額,心中便一陣鄙夷:這程咬金當真無恥,又要錢又要臉…
很顯然,克扣肯定是要克扣的,但是有了自己的簽字具保,旁人想要從中彈劾程咬金卻是不能。
陰弘勇不愿簽字,自己出賣安氏將這樣一筆龐大的財富雙手奉上已經很過分了,偷偷摸摸無人知曉也就罷了,這個字一簽豈不是人盡皆知?
名聲就壞了啊。
可見到程咬金面上帶笑但眼神凌厲,好像一言不合就要發飆,迫于無奈只能嘆了口氣,在最后那一句“經由搜檢一應物品予以認可、無有出入”之后簽上自己的字,又在程咬金眼神逼迫之下摁了手印。
“哈哈,賢弟果然是忠臣義士、顧全大局!”
程咬金美滋滋將這份書箋迭好:“賢弟放心,此事雖然會導致陰氏在的名聲略有折損,但只要本帥鎮守涼州一日,定然會對賢弟予以補償,我這人是個老粗,不懂得什么花言巧語,總之一句話,絕不會讓自己人吃虧!”
陰弘勇聞言,郁悶的心情好了一些。
有程咬金做靠山,在這涼州之地陰氏還不是為所欲為?損失了一些名聲,卻也能在其它地方找補回來,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得失之間倒也不是那么不可接受。
門外腳步聲響,一身戎裝、丁虧管家的牛進達快步走進來,手里拎著一個箱子,一張黑臉上神情嚴肅,來到程咬金身前,將箱子放在地上,沖著起身向他拱手致意的陰弘勇點點頭,這才對程咬金道:“出大事了!剛剛將安氏車隊收押,貨物卸入庫房之時,發現了違禁之物!”
程咬金大吃一驚,失聲道:“什么?!”
牛進達附身打開那口箱子,便見到內里放著兩樣東西,一件金黃色的衣裳、一個小盒子。拿起衣裳展開,只見遍體以金線繡著五爪金龍,堂皇大氣、做工精美,一眼便可看出乃天子規制之龍袍。又將小盒子打開,從中取出一方印鑒,盤龍為鈕,通體潔白瑩潤,將印鑒翻過來,以陽文刻著“大唐皇帝之寶”…
字與大唐國璽一般無二、毫無差別,程咬金是經常見到的,國璽肯定在太極宮內,那么眼前這尊璽印肯定是假的。
旁邊的陰弘勇已經傻了,龍袍、國璽…這是想干啥?!
“這這這…是從安氏車隊發現的?”
牛進達點點頭:“其中一輛車裝滿皮毛,從車底的暗格之中發現折扣箱子,數十人當場見證,確鑿無疑。”
確鑿無疑個屁啊!
陰弘勇不是傻子,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難怪程咬金這廝看不上安氏的錢帛,還讓自己簽字畫押聯名具保,人家根本不是為了錢,而是要給安氏栽贓!
可即便誰都知道這是假的,那又如何?
只要程咬金將安氏一族連根拔起,那就是平定叛亂、剪除逆賊的大功臣,至于安氏是否當真意欲起兵造反還是遭受誣陷…誰在乎?
朝堂之上的袞袞諸公只在乎如此一個扎根涼州幾百年的豪強大族煙消云滅,巨大的隱患一朝散盡,整個河西之地盡數歸于中樞之下,政令通行、財賦上繳,皆大歡喜。
但陰弘勇不愿摻和進來!
安氏一族盤踞涼州幾百年,即便遭受滅頂之災卻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死灰復燃東山再起固然沒什么可能,但是殘余勢力想要報復陰氏卻是不難,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
一旦被安氏記恨,尋一個機會就能給予陰氏致命一擊…
陰弘勇下意識轉過頭想要將剛剛簽字的那封書箋撕毀,如此便可以從中脫身,最起碼不會讓安氏認為是他與程咬金合謀栽贓。
卻見到程咬金好整以暇將書箋迭好,收入懷中。
陰弘勇:“…”
簡直無恥之尤!
程咬金看著陰弘勇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哈哈大笑,拍拍對方的肩膀:“放心,只要本帥在涼州一日,陰氏便可橫行無忌!”
陰弘勇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相信程咬金的承諾,可問題在于程咬金怎可能一輩子駐防涼州?
等他回去長安了自己怎么辦?
程咬金卻不再理會陰弘勇,這個送上門兒來的大禮包乃是意外之喜,一定要入袋為安才行。
他對牛進達道:“安氏車隊被扣押的消息瞞不了多久,馬上召集軍隊準備發動進攻,除去留守軍營的部隊之外,其余所有人全部出動,蒼鷹搏兔亦要用盡全力,絕不能疏忽大意,要畢其功于一役!”
“喏!”
牛進達當即領命,轉身大步出去傳達軍令、集結軍隊。
少頃,低沉幽遠的號角聲“嗚嗚”響起,繼而便是密如雨點的擂鼓之聲,整個姑臧城都沸騰起來,各路軍隊在城南快速集結,城中百姓不知發生何事一片倉惶,紛紛走上街頭相互打探,但除去見到軍隊集結之外,對于發生何事一概不知。
左武衛乃是十六衛當中第一等的精銳部隊,在程咬金統率之下常年作戰,戰力只比裝備大量火器、戰法悉數更新的左右金吾衛差一些,軍中全是驕兵悍將,此刻收到集結之軍令,三萬余人在不足兩個時辰之內集結完畢,即刻開拔,奔赴番和城。
天空中大雪紛飛,大路之上旌旗招展、軍容鼎盛,迷茫的視線之中數萬人的軍隊逶迤前行,一眼望不到頭。
漢武帝元鼎六年,張掖建郡,取名“張國臂掖,以通西域”之意,由此成為絲綢之路上的名鎮。
武德二年,改張掖郡為甘州,析甘州之福祿縣與瓜州之玉門縣另置肅州。
白茫茫的大雪充斥天地之間,將張掖縣籠罩其中,雪花飛舞入眼茫茫恍如瑤池圣境。
數匹戰馬自東邊官道頂風冒雪而來,至東門入城沿著街道一路疾馳,抵達一處宏偉院落前勒馬站定,門口早有兵卒迎上前來,攙扶著快要凍僵的騎士下馬,而后引入院內。
繞過影壁、穿過垂花門、直入正堂。
“報!涼州戰報!”
騎士入內,取出戰報,單膝跪地雙手呈上。
剛剛從吐蕃返回河西的蘇良嗣快步上前接過戰報,轉呈于端坐書案之后的裴行儉手上。
裴行儉先是驗看火漆、印鑒,確認無誤之后拆開信封,取出信紙,一目十行的看完,頓時火冒三丈,將戰報摔在桌案上,怒聲道:“你看看吧,程咬金簡直無法無天!陛下讓他鎮守涼州,他卻擅自出兵攻伐番和城,難道不知此刻正在防范噶爾部落鋌而走險、兵出大斗拔谷進犯河西四郡嗎?若是整個河西因他之故鬧得一團糟進而給予噶爾部落可乘之機,他就是整個大唐的罪人!”
無人敢小覷祿東贊。
即便此刻那位“吐蕃第一智者”虎落平陽困頓于吐谷渾故地受到大唐鉗制,但裴行儉深信只要給予一絲半點的機會,祿東贊一定能夠反敗為勝,徹底破壞大唐耗費無數錢糧而施行的“吐蕃戰略”。
不是安元壽不能打,而是怎能在這個時候打?
相比于促成吐蕃內部之爭斗、消減其國力減少對于大唐之威脅,安元壽簡直不值一提!
蘇良嗣上前拿起戰報快速看完,略作斟酌,道:“事已至此,發火亦是無用,還是得按照盧國公之請求出兵封鎖道路,謹防潰兵向西敗退攪亂整個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