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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一百三十六章 分封天下

  青山莽莽,煙雨蒙蒙,山巒起伏如龍,河水奔流如帶,遠處咸陽宮只剩下蒙蒙影廓。往昔大秦一統六合,強漢橫掃塞外,歷史煙塵之中的金戈鐵馬都被雨水滌蕩,只余下這煌煌大唐、萬里河山。

  龍門隔斷的那一刻,屬于李二陛下的年代已經終結。

  也正是在這一刻,一個本不應出現在這個時空的年代,緩緩拉開帷幕。

  歷史的河流走入岔道,沿著一條完全不同的道路,浩蕩奔流,一去不回。

  龍門之前,李承乾并一眾親王、公主及先帝妃嬪跪伏于地,哭聲震天撕心裂肺,暈厥者不知凡幾,一片愁云慘霧。

  李孝恭、李元嘉兩人互視一眼,擺手令隨性而來的數百內侍、宮女上前,將哭的肝腸寸斷的諸人扶起,李孝恭沉聲道:“先帝殯天,日月無光、普天同悲,但稍后還要舉行登基大典,還請諸位節哀,莫要耽擱大事,否則先帝在天之靈,亦要怪罪吾等。”

  只是怮哭之聲依舊不絕。

  有人自是悲痛于先帝殯天,自此陰陽兩隔永不能見,有些人則因依附于先帝而活,往后孤單影只或困于后宮之內或修行于皇家寺院,孤苦凄冷難以自持,有些人甚至只是做做樣子,面上涕泗橫流,心里卻不以為然…

  人生百態,不一而足。

  又耽擱了將近半個時辰,一眾皇親國戚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哭泣,自昭陵下山,坐入車中,浩浩蕩蕩原路返回長安城。

  此時的長安城旌旗招展、鑼鼓陣陣,與之前愁云慘霧的氣氛迥然不同,“百騎司”與禁軍、京兆府巡捕雖然依舊封鎖各處里坊,但并不禁止百姓出門,尤其是毗鄰朱雀大街的各處里坊,百姓們蜂擁著聚集于坊門之前,見到太子乘著車輦自明德門入城,都忍不住高聲鼓噪起來。

  “新皇萬歲”“太子萬歲”的呼聲不絕于耳。

  雖然百姓們更為愛戴李二陛下,但畢竟時代已經轉變,太子李承乾“仁厚”“寬恕”之名早已深入人心,就算比李二陛下差一些,退而求其次,百姓們也都能接受。

  如今大唐國事強盛、百業俱興,再有一個愛民如子的任君,大家的好日子才算是穩穩當當。

  相反,若是碰上一個野心勃勃、橫征暴斂的君王,那才是大家的悲哀…

  對于尋常百姓來說,自是不在意什么威凌天下、四夷臣服,再大的名聲都是君王以及那些廟堂之上的大臣們的,苦的還是百姓黔首,史書上那些煜煜煌煌震古爍今的功績,每一個字都是踴百姓的鮮血澆灌、白骨壘筑。

  百姓們不大明白什么家國天下,只要能夠平平安安的過日子就好…

  待到李承乾回到武德殿,時間已經是未時末。

  自一大早出城,折騰一天到這個時候已是饑腸轆轆,遂賜宴于一眾王公大臣,就在武德殿以及一側的偏殿內用膳。大臣們用過膳食,匆匆離去,或是回到各自衙署籌備明日登基大典事宜,或是有些年長的干脆回家歇息一下,骨頭都快散架了…

  李承乾將李勣、李孝恭、房俊三人叫到后殿,沐浴更衣之后出來相見。

  君臣四人跪坐在窗前地席上,窗外秋雨潺潺、雨水自花樹的葉片上凝聚、滾落,濺入泥土之中。

  濕潤沁涼的空氣自窗外吹入,一壺熱茶霧氣裊裊,房俊執壺斟茶。

  李承乾拈著茶杯呷了一口茶水,卻一時間踟躕未語。

  其余三人對視一眼,皆有些不明所以,李孝恭遂問道:“不知殿下有何吩咐?”

  李承乾沉吟一陣,方才緩緩說道:“這幾日,孤常常尋思,周武王分封八百諸侯,最終神州一統、奠定大周八百年江山;秦始皇政權歸一,施行郡縣制,按理更應當上下一心、內外一體,卻二世而亡…這分封與郡縣,到底孰優孰劣?”

  三人有些錯愕,怎地提及這茬?

  轉念一想皇,便明白過來,這位太子殿下大抵是被晉王那邊胡亂許諾給弄的壓力很大,唯恐朝中文武都被其“封建一方”的懸賞給拉攏過去,所以也想登基之后分封天下。

  李勣蹙眉道:“所謂天下大勢,猶如大江大河浩浩蕩蕩,一往而無前。分封制在于上古之時因地制宜,所以造就大周八百年江山,及至秦時,攻滅六國不久,未曾完全馴化,兼之始皇帝窮兵黷武,南攻百越,北拒匈奴,修阿房、筑長城,短短十余年內將國力耗損一空,結果烽煙處處、絕嗣而亡。但殿下不能因此便覺得分封制比郡縣制更為優越,即便是先帝曾一度與大賞功臣、分封天下,最終也因種種原因不得不偃旗息鼓,還望殿下莫要異想天開,埋下亂國之禍根。”

  言下之意,政治制度都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在不斷進步的,已經落后、淘汰的制度絕無可能再次適用,只能不斷推陳出新、逐步完善,才能有更適合治理天下的制度。

  李孝恭也勸道:“漢高祖斬白蛇定鼎天下,亦效仿古時分封宗室屏藩各地,結果鬧出一個‘七國之亂’,雖然很快平定,卻埋下重重隱患,最終靠著‘推恩令’才消弭宗藩之禍。司馬家篡魏,因汲取曹魏宗室兵權不重故而導致神器丟失之前科,亦是大封宗王,這才有后來‘八王之亂’,禍亂晉室根基…殿下,時移世易,分封制早已不能成為帝國政策了。”

  當年李二陛下玄武門之變后,登基伊始,便欲封賞功臣、建藩天下,卻被長孫無忌、房玄齡等人勸諫,最終收回成命。

  這種事在后世有一個詞匯予以形容:開歷史倒車…

  李承乾見到自己的想法被堵死,有些郁悶,下意識向房俊看去,雖然他不過提及一個話頭,但想來以他和房俊的默契,后者能夠理解他的想法,并予以支持。

  房俊正好抬頭,與李承乾對視一眼,見到對方的目光,心底一動,低頭想了想,覺得應該明白了李承乾之所以如此突兀提及分封制的原因。

  幸好,對于這個話題,他曾經有過深思,嘗試著剖析其中更深層次的東西。

  給李勣、李孝恭斟滿茶水,房俊斟酌著道:“英公那句話說的好:因地制宜。月有圓缺,潮有漲退,世上從無完美無缺之事,更不可能有一項可以貫穿千古毋須更改之制度,某一項制度是否能夠強國,只在于其是否因地制宜。”

  頓了一頓,思慮愈發流暢,遂侃侃而談:“武王伐紂立周,分封八百諸侯,延續八百年國祚,為何?須知當時無論交通、經濟、軍事等等方面都極度落后,這些諸侯國遍及天下,很多地方根本就是荒無人煙的蠻荒之地,土地貧瘠、人口稀少,這些諸侯與其說封建一方,不如說是替周天子開墾荒地…而這正是重點所在,諸侯國有著近乎無窮無盡的土地去開墾,隨著地盤擴大,人口逐漸增多,財富暴漲,自然愿意尊奉周天子為共主,誰愿意去造反呢?去一趟國都,怕是要走上好幾年…”

  如此論調,另外三人顯然第一次聽聞,細思之下,忍不住紛紛點頭。

  對于那些諸侯國來說,非但不能造反,反而要緊緊抱住周天子的大腿,以便更多的得到來自中樞的支持,更好的去開辟、建設自己的封國。

  李勣才思敏捷,舉一反三,接口道:“等到戰國之時,能夠開墾的土地都開墾完了,各國之間已經沒有了從容擴張之空間,碰撞摩擦之下,不可避免的長年混戰。”

  房俊笑道:“英明無過于英公!”

  李勣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不搭理。

  李承乾追問道:“那漢朝之時分封天下,卻又為何釀成內患慘禍?”

  房俊道:“對于周天子來說,他實際能夠控制的地盤其實不大,分封諸侯,實則是分封于外,屏藩中央。而漢高祖分封宗室,則是分封于內,所謂的屏藩中央的作用完全沒有不說,反而形成‘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之格局,當年陳勝吳廣那等寒門都敢喊一聲‘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更何況是高祖傳下來的宗室諸王?晉朝也是如此,內亂,實在是情理之中。”

  李勣蹙眉沉思,沒有插話。

  李孝恭道:“按你的意思,漢晉之敗在于分封于內,而并不是分封制本身之問題?”

  李承乾隱隱激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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