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恭坐鎮孟津渡,眼看著越來越多的山東私軍成功渡河抵達黃河南岸,聞聽水師戰船自板渚入黃河溯流而上之后遭遇蘇伽成功阻擊,戰船損毀無數,被迫放緩速度,不由得長長松了口氣。
他最怕水師來勢洶洶,趁著山東私軍渡河之際來一個半渡而擊,若無這些山東私軍的強勢支援,晉王連潼關尚且無法固守,更何談反攻長安?
但是當黃河上的消息不斷傳來,尤其是得知劉仁軌居然停泊船隊,就地維修破損戰船之時,一股不妙的感覺襲上心頭。
今日尉遲恭將帥帳移到黃河岸邊,與崔承福一同坐在帳內,指揮渡河成功的山東私軍重新編隊、組織,簡單的用過米飯清水稍事休整之后趕赴潼關。
崔承福見尉遲恭眉頭緊鎖,奇道:“眼下渡河順利,水師被鄂國公您的妙計延誤與黃河之上,為何卻愁眉不展?”
尉遲恭這才展開眉頭,嘆氣道:“雖然得了十萬生力軍,潼關之防御將會固若金湯,大可以伺機反攻長安、鼎定大業,但如此之多的人力猬集于潼關彈丸之地,人吃馬嚼,每日里需要多少糧秣消耗?只怕很難持久啊。”
嘴上如此說,心里想的卻完全不是這么回事兒。
他之前陡然意識到,水師之所以被他派人所延誤進程,會否本就是水師并沒有快速趕到孟津渡的意圖?
沒想著盡快抵達孟津渡,就意味著放任十萬山東私軍渡河。
而水師若當真如此做,那么其意圖就只有一個——意欲將這些山東私軍全部放進潼關,然后扎緊口袋,一個也別想重新逃回山東…
這個念頭自心底泛起,后背頓時升起一層冷汗。
東宮當真就以為勝券在握,已經開始綢繆晉王覆滅之后的事情了?
畢竟這十萬私軍一旦全軍覆滅,連帶著無以計數的糧秣輜重,算是徹底抽干了山東世家的家底,到時候太子登基以煌煌大義威凌山東,還有誰能與之抗衡?
山東,再不是世家之山東…
崔承福沒有想到這一點,不過尉遲恭的話語也令他憂心忡忡,沉聲道:“眼前這些兵馬輜重,幾乎是山東世家能夠拿出的全部,若兩月之內不能結束戰事,山東世家也將無以為繼。”
戰爭打的不僅僅是軍隊,更是后勤輜重,世家門閥素來明白這一點,所以每當戰亂年代,便會憑借豐厚的家底待價而沽,以人口輜重博取門閥的進身之階。
可若是此番耗盡底蘊,即便最終晉王獲勝登基,山東世家的實力也將遭受不可恢復之重創。
更被說一旦戰事焦灼,山東世家就不得不一直給潼關輸血,直至底蘊耗盡,彈盡糧絕…
他開始懷疑家族做出支持晉王這個決定的正確性了。
事實上,家族困居山東多年,自前隋之時起便遭受打壓,始終未能進入朝堂攫取中樞權力,這使得家族難免作出不符合大勢潮流的決策,前次崔余慶之死,逼的崔敦禮徹底與家族決裂便可見一斑。
如果這次再判斷失誤,跟著晉王走上一條不歸路…
后果之嚴重,崔承福簡直不敢想。
尉遲恭卻已經不耐煩與他扯這些,起身來到懸掛的輿圖前,目光仔仔細細的觀察潼關附近的地形。
若想將潼關困成死地,除去長安那邊要以強勢壓迫使得晉王軍隊不能出關之外,還要截斷黃河斷去潼關的退路。截斷黃河,自然是水師的任務,想要完成這一點,最關鍵在于陜州的歸屬。
三門峽乃黃河天塹,暗礁處處河道狹窄,即便是順流而下都要承受莫大風險,更何況是逆流而上?
只要陜州在手,三門峽便出于掌控之內,趁水師逆流而上之時于兩側河岸的山巒之上予以強攻,很有將水師全部殲滅之機會。
可陜州一旦丟失,水師便可控制黃河兩岸,征召纖夫拉拽戰船渡過三門峽天塹,直抵潼關…
陜州能否固守,在于洛陽歸于誰手。
去歲東征,早已將商洛之地的兵力征召一空,回國之后這些部隊皆隨同一道入關中,其后歷經大戰,損失慘重,至今尚未予以整編,只有極少數部隊回返原籍,造成如今洛陽一地兵力空虛之局面。
一旦水師居于黃河之上,運輸重甲步兵上岸,以火炮支援,洛陽勢必陷落。
潼關那邊也抽不出兵力支援洛陽…
而若是洛陽失陷,水師兵鋒便可直抵陜州,晉王軍隊想要守住陜州亦是難事,畢竟崤函古道崎嶇難行,往來支援很是不便。待到陜州失守,三門峽天塹再不能延阻水師船隊,水師則可水陸并進,穿越崤函古道,進攻函谷關。
若是函谷關再度失陷,則潼關孤城一座,如何能守?
尉遲恭心念電轉,思慮半晌,當即伏案寫就一封戰報,裝入信封以火漆封口,換來親兵將戰報交付,叮囑道:“快馬加鞭送到潼關,定要親手交到晉王殿下手中,告知其十萬火急,務必盡快拿出決策!”
“喏!”
親兵結果信封收入懷中,轉身出去,策騎疾馳而去。
崔承福來到尉遲恭身后,驚奇道:“可是有何不妥?”
尉遲恭面色沉重,搖頭道:“或許是我杞人憂天而已,不必在意。”
他自是不會向崔承福坦陳自己的擔憂,稍有不慎會引發山東世家升起驚懼之心,萬一有所忌憚,不敢全力支持潼關,那可就大事不妙。
無論如何,也得將山東世家的家底掏空,才有可能固守潼關不失去,再伺機反攻長安…
崔承福蹙眉看向尉遲恭,心底狐疑,總覺得對方這番話語不盡不實,有所保留。
卻又不知岔子出在哪里…
頓了頓,開口道:“吾還有事向家主稟報,便隨第一批部隊一起開赴潼關,此間渡河之事,還需勞煩鄂國公全盤掌握。”
尉遲恭頷首道:“分內之事,自是應當,賢弟且去便是。”
崔承福與對方告辭,出了帥帳,與已經集結完畢的第一批渡河部隊匯合,輕裝簡從,向著潼關急行而去。
孟津渡口,數以萬計的私軍、輜重在無以計數的舟船擺渡之下橫渡黃河,浩浩蕩蕩,士氣高漲。
李思文、屈突詮兩部沿著廣通渠突進至新鄉附近,便不再前進,與隨后而至的程處弼部相距里許,分別安營扎寨,死死扼住廣通渠水道,將叛軍堵在潼關之內。
左武衛也浩浩蕩蕩自長安城內開出,向西自中渭橋一帶開始布防,鄠縣、盩厔等地皆在掌控之內,數萬兵馬形成一道堅固的防線,防御關中其余十六衛部隊突進長安城下。
長安周邊,固若金湯。
房俊渡過渭水之后,并未第一時間抵達右武衛駐地,而是在河畔尋一處背風之處扎下營帳,將麾下親兵派去聯絡薛萬徹。
直至第二日傍晚時分,才有親兵返回,拔營啟程,趕赴右武衛軍中。
行至駐地不遠,遠遠見到數騎自官道迎面馳來,房俊勒馬站定,吩咐道:“前去攔截,問問是什么人?”
“喏!”
衛鷹等人策騎上前,攔在路中,大聲喝問:“爾等何人?速速停下,接受詢問!”
孰料對方非但不停,反而快馬加鞭,舍棄官道沿著一條小路向著東北方向策騎狂奔。
房俊低聲道:“做做樣子追上去,但不要被對方察覺,十里地之后你們便回來。”
衛鷹莫名其妙,但不敢多問,策騎向著對方狂追而去。
等房俊抵達右武衛營地之前,衛鷹才率人返回,回稟道:“對方十余騎,一路向著津浦渡方向逃遁,并未發現吾等只是做做樣子。”
房俊頷首,看著迎出營帳大步而來的薛萬徹,翻身下馬,一臉笑容的迎了上去,大笑道:“薛將軍,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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