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李愔與吳王李恪一母同胞,皆楊妃所出,延續前隋血脈,血統高貴,也正因此,得到李二陛下喜愛且朝野贊頌的“賢王”李恪早早斷絕爭儲之路,如今早已遠赴新羅,成為封建一方、開國立宗的“新羅王”。
然而與溫文爾雅、英敏果敢的李恪相比,李愔更像是一頭“野獸”…
這不說他勇猛無敵,而是說他愚頑不化、獸性難馴。
李二陛下對自己的兒子們可為寵愛有加,縱然兒子們犯了錯,也往往仁慈寬宥,不忍加罪,唯獨對李愔,曾有“禽獸調伏,可以馴擾于人;鐵石鐫煉,可為方圓之器,至如愔者,曾不如禽獸鐵石乎”之評語。
可見李愔的性情是何等暴躁野蠻…
一眾兄弟當中,他唯獨對太子以及吳王心有忌憚,余者全不放在眼內,此前李祐寫就那封討伐太子的檄文已經令他甚為不滿,人豈能那般沒骨氣呢?現在見李祐居然遷怒李福,頓時怒氣勃發,非得好生教訓這人一番不可。
這一下暴起倉促,旁人來不及阻攔,一拳便將李祐打得踉蹌后退,鼻血噴濺出來,捂著鼻子蹲在地上。
李貞等人這才上前將兇氣勃發的李愔拉住,只是這廝好似發狂的野牛一般,居然硬拖著李貞,再度沖上前去一腳將李祐踹翻在地…
“行了!”
李泰將酒盞狠狠摔在地上,大聲怒斥:“都是自家兄弟,非得鬧到不死不休,讓外人看了笑話才行?”
李愔卻不怕他,雖然被李貞死死抱住腰不能再去撲打李祐,轉而沖著李泰吼道:“跟我們說這話有個毛用?雉奴引兵攻打長安爭奪皇位的時候,你怎么不去勸勸他趁早放手?”
“放肆!誰教你如此與兄長說話?”
李泰憤然起身,兩步來到李愔面前,怒目相視。
李愔渾然不懼,梗著脖子瞪回去:“兄長又如何?管不得雉奴,又憑什么來管我?”
“嘿!老子今天還就不信了,長兄為父,今日定要教訓教訓你!”
“你也不過是個次兄而已,充什么長兄?怎地,你還做著跟太子爭儲奪嫡的美夢呢?我呸!趕緊醒醒吧…”
“娘咧!今日有你沒我!”
李泰簡直氣瘋了,肥碩的身子撲向李愔,誓要將這沒大沒小的孽障教訓一通不可!
李貞、李福嚇了一跳,趕緊沖上來將他攔阻,叫道:“青雀哥哥不要與這渾人理論,快快息怒!”
論智力,一眾兄弟當中誰數第一不好說,可論武力,被李二陛下視為“不可調教、尤甚野獸”的李愔無出其右,就魏王李泰這般“腰腹闊大”的模樣,哪里是李愔的對手?
萬一被李愔這個渾人摁在地上一通暴揍,那今日之事可就沒法收場了…
正在此時,魏王府長史韋慶植從外頭疾步前來,見到雨亭內一眾親王亂哄哄或是衣衫凌亂、或是鼻青臉腫,下意識愣了一愣,先旋即上前,向仍被李貞、李福死死抱住的李泰施禮道:“啟稟殿下,太子殿下到了正堂,請殿下出去鄉間。”
雨亭內鬧哄哄的氣氛瞬間冷靜。
李貞、李福松開李泰,李泰整理一下衣冠,好一會兒才喘勻了氣,問道:“太子可說了因何而來?”
韋慶植目光在幾位親王面上轉了一圈,心中納罕這一個個氣哼哼是怎么回事,口中答道:“倒也沒說什么,隨行的還有越國公,正在堂上喝茶。”
李泰想了想,將李祐叫到跟前,叮囑道:“待會兒我先開口,給你求求情,你自己認錯態度誠摯一些,太子寬仁,你平素與二郎也有些交情,或許今日便揭過那件事,否則總歸是個隱患,可能聽得明白?”
李祐捂著鼻子,猛點頭。
若是太子能當著一眾兄弟手足的面前寬宥了他,想必往后必不會食言而肥,再與他算舊賬…
李泰又看向李愔,目光不善:“往常再是胡鬧,大家到底是手足兄弟,待會兒縱然不能幫老五求情,也別胡搞,壞了大事,好歹給老五求一個好下場,否則,必不與你罷休!”
他想趁著大家都在,逼著太子不得不寬恕了李祐,只要今日太子許下承諾,日后自不會再予追究。可李愔這渾人看不清形勢,萬一待會兒鬧起來,使得太子有理由避開此事,那就麻煩了。
雖然以后太子登基為帝,今日自己所為難免有“逼宮”之嫌疑,但總不能往狠里追究,只要為李祐脫罪,便算值得…
李二陛下的兒子沒有傻子,一個個都是人精,自然領會了李泰的心思,紛紛開口:“青雀哥哥放心,吾等也懇求太子,定要寬恕了五哥的罪過。”
李愔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他就是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且性子粗暴、不思后果,或者對后果根本不在意,但李祐好歹是自家兄弟,也點頭道:“過后還是要理論一番的,但你放心,我斷然不是隱私小人。”
李祐也顧不得鼻子疼痛,挺著一張血跡斑斑的臉,眼睛流出淚來,拱手道:“若今日能得太子寬恕,不予追究以往過錯,那改日就受你一頓狠揍又能如何?總之,無論成與不成,謝過諸位兄弟高義!”
說著,一揖及地,大禮道謝。
今日仗著人多,逼著太子不得不照顧顏面開口寬恕于他,等到日后太子登基,豈能不記著這筆賬?幾位兄弟這是那身家性命做賭,來給他搏一個活命的機會,他豈能不感激涕零?
一直沒怎么說話的蔣王李惲忽地嘆息一聲,幽幽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喊打喊殺?唉,若是雉奴不曾起兵,如今咱們兄弟一道安享富貴,那該多好?”
諸人:“…”
說到底,大家大多是因為距離那個位置實在太過遙遠,根本不可能取而代之,所以才能安分守己,在這里講究什么兄友弟恭。
可若是如李治那樣有希望逆而篡取,誰又當真不動心?
畢竟,當年他們的父皇就是以次子之身份,于絕境之中奮死一擊,才開創了貞觀偉業…
正堂之內,李承乾端坐主位,與房俊喝著茶閑聊,待到李泰、李祐、李愔、李惲、李貞、李福等人魚貫而入,相互見禮,便笑著道:“你們幾個倒是好福氣,孤在宮中累得一日睡不滿三個時辰,你們卻躲在這里吃茶閑聊,怎地不叫上孤呢?”
然后便見到人群中鼻青臉腫一臉血漬儼然的李祐,登時吃了一驚,起身驚問道:“五弟這是怎么了?”
李祐忙躬身道:“太子哥哥不必擔心,弟弟自己不小心碰了一下,并無大礙。”
李承乾面色一沉,目光在幾人面上轉了一圈,心中自是不信,不過見李祐不再多說,也不好追究,遂點點頭,招呼大家入座。
房俊起身與幾位皇子相互見禮,而后一同入座。
內侍奉上茶水,李泰將其揮手斥退,笑問道:“如今局勢雖然緩和,但危機并未消除,太子哥哥怎不在宮中處置軍務,反而有興致到弟弟這里來?”
口中說著話,眼神卻在房俊那邊瞟了一眼,見房俊與他目光對視之后微微一笑端起杯喝茶水,提著的一顆心才放下。
雖說太子性格軟弱、仁慈寬厚,但那畢竟是以前,鬼知道登基為帝執掌天下成為至尊之后,心思會否發生變動?
既然雉奴可以舉兵起事,理論上他們這些兄弟都可以,萬一太子想要一勞永逸的解決這個危機…也不是不可能啊。
李承乾神情愜意,喝了口茶水,道:“眼下雉奴固守潼關,已經無路可走,覆滅只在旦夕之間,所以并無緊急軍務。過幾日送父皇入昭陵入土為安,亦是孤登基之日,不過一些典儀皆有禮部與宗正寺籌備,孤反倒閑了下來,正好二郎也無事,便來青雀你這里坐坐,孰料大家都在,倒是巧了。”
他這個人沒什么太大的野心,之所以對儲位如此在意不愿放手,也是因為一旦被廢必然闔府上下難得善終,為了自己的妻妾子女,才不得不挺著到了今日。
如今既然已經登基在即,大勢不可逆,自然愿意與自家兄弟親近親近。
且也要表達出態度,免得有人心中惴惴,驚懼不安,往后誤入歧途跑到晉王那邊…
一直喝著茶水的房俊目光投注到李祐臉上,笑了笑,說道:“齊王殿下這張臉…怕不是被誰給揍了吧?也不指是誰有那么大的膽子,居然敢對親王動手,太子殿下應當主持公道,必不讓兇手逍遙法外才是。話說,該不會又是被你那蠢舅舅給哄騙了吧?”
李祐雖然行事不靠譜,驕奢淫逸,但卻并不笨,聞言趕緊起身,而后至李承乾面前跪下,哭訴道:“非是弟弟覬覦大位,實在是蠢不可及,被舅舅與長孫無忌所威逼哄騙,故而才做下那等禽獸不如之事,如今每每思之,皆悔不當初…深感愧對太子哥哥之愛護,枉為人也!惟愿太子哥哥從重責罰,弟無怨無尤,甘心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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