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中軍與左翼軍隊好不容易捋順了相互之間統屬,緩緩向后撤退之際,沒走出幾步,身后忽然傳來驚天動地的喧嘩,長孫嘉慶回過頭去,便駭然見到原本應該與具裝鐵騎纏斗在一起的先鋒部隊已經潰敗下來。
敗就敗了吧,原本也沒指望他們能扛得住太長時間,然而這些潰兵丟掉兵刃脫掉甲胄,撒腿瘋狂奔跑,一頭便撞進了中軍的后路之中,登時將本就勉強掉頭的中軍陣列撞散。
先鋒、中軍混雜一處,陣列渙散,校尉們也完全亂了陣腳,根本無法收攏自己的部隊,這股混亂飛快的在中軍陣列之中傳遞,很快便將整支軍隊都攪合得士氣崩潰、指揮失效。
根本不等長孫嘉慶來得及約束亂軍,右屯衛追兵已經黑壓壓的殺了過來,緊緊咬住中軍的尾巴,數千右屯衛的輕騎兵更是自兩翼掩殺而上,一路向著大軍的最前頭奔去,意欲攔截。
長孫嘉慶魂飛魄散。
自家事自己知,麾下數萬兵馬看上去氣勢洶洶,實則正規軍沒幾個,即便是擔當主力的長孫家私軍,也多是由家奴、莊客、流民等等組成,嚴重缺乏訓練,若是打順風仗還好一些,大家一擁而上,全憑人數碾壓。可一旦局面僵持甚至陷入被動,軍心士氣便會迅速崩潰。
眼下具裝鐵騎咬著尾巴緊追不舍,兩側的輕騎兵更是意欲追到前頭予以攔截,麾下兵卒肯定是跑不過輕騎兵的,一旦這種后有追兵、前有堵截的局面形成,將會一敗涂地。
甚至不僅僅是失敗而已,麾下數萬大軍已經被潰逃的先鋒軍隊攪合得陣型大亂,若是一味撤退,很可能全軍覆沒…
長孫嘉慶當機立斷,下令停止撤退,自己親自率領中軍穩住陣腳,回過頭來迎戰具裝鐵騎。
策略是正確的,兩側的輕騎兵不過兩千余人,雖然機動性高,攪亂軍心、打擊士氣的效果很好,但是缺乏殺傷力,不能給予致命的傷害,所以必須將身后殺傷力驚人的具裝鐵騎解決掉,不然非得給咬死。
然而策略固然正確,他也知道麾下軍隊戰術素養匱乏,但還是高估了兵卒的執行力。
當他下令全軍停止后撤,意欲轉身迎戰,拼死吃下這千余具裝鐵騎而后再從容撤退,卻發現軍隊已經失去控制…
潰逃回來的先鋒部隊本就是各家門閥私軍組成,被具裝鐵騎殘酷爆裂的殺戮早已殺破了膽,更怨恨長孫嘉慶犧牲他們為中軍換取撤退的空間與時間,此時哪里還會聽從長孫嘉慶的命令?身后具裝鐵騎緊追不舍,跑慢一步就要遭受鐵蹄踐踏鋼刀屠戮,一窩蜂的沖進中軍陣列之中,希望以此躲避具裝鐵騎的追殺——密密麻麻到處多是人,鋼刀砍在我身上的概率自然無限小…
長孫家的私軍屢屢在右屯衛陣前受挫,傷損無數,心中早已滿是驚懼,現在被先鋒部隊這么一沖,黑盔黑甲的具裝鐵騎隨后掩殺而來,雪亮的鋼刀、奮起的馬蹄將兵卒們僅有的一絲理智徹底摧毀。
數萬兵馬就好似崩潰的山嶺一般,僅有的陣列頃刻間分崩離析,人喊馬嘶之下,一瀉千里。
“完了…”
長孫嘉慶眼前一黑,身子在馬背上晃了晃,差一點墜落馬背。兩軍陣前,最怕的就是這種士氣渙散、軍心崩潰的場面出現,若是頂住具裝鐵騎還能倚仗兵力之優勢反殺一波,可現在數萬兵馬好似豚犬一般在山野荒原上四散潰逃,只能等著被對方的輕騎兵一一追上,予以殺戮。
此地距離通化門尚有五十余里,這條路即將被他麾下數萬兵卒的鮮血染紅,遍地尸骸的場景更會成為往后數十年關中百姓茶余飯后的談資,而他長孫嘉慶也將被徹底釘在恥辱之中,永世不得翻身…
劉審禮策馬馳騁于叛軍陣中,眼見叛軍陣列已然完全渙散,兵卒四散奔逃根本沒有一絲半點的抵抗,登時興奮至極點,一路引著具裝鐵騎向前沖殺,殺得眼睛都紅了,自潰逃的叛軍先鋒部隊直直殺入其中軍之內,瞄著前方那桿繡著長孫家族徽的牙旗便沖過去。
大破敵陣已然是一件天大的功勞,或是再能俘獲敵將,自己這個校尉連勝三級輕而易舉,一步邁進副將行列…
“兵是群膽”,一個平素非常懦弱之人,身在剛烈驍勇的軍伍之中,亦能激發無畏之勇氣,奮勇殺敵,每戰爭先。同樣,再是性格剽悍之兵卒,當其周圍袍澤士氣崩潰四散逃亡,也絕對鼓不起勇氣悍然迎敵。
所以兩軍對壘之時,非到萬不得已,斷不能撤退,一退便有可能引發兵卒之畏懼,進而造成大規模的惶恐,兵敗如山倒。
眼下關隴軍隊便是如此,原本門閥私軍組成的先鋒部隊尚能堅持,若長孫嘉慶及時予以增援,以其高處右屯衛數倍的兵力不敢說獲勝,但死拼一場將右屯衛打得精疲力竭然后全身而退未必不能,但長孫嘉慶一則心生懼怕,再則不愿將長孫家的私軍過量消耗,所以丟棄先鋒部隊,自己率領中軍撤退。
結果由此引發先鋒部隊的潰敗,進而波及整個中軍…
到了這個時候,畏敵之心已然擴散至全軍,兵卒倉惶逃遁,將校無心戀戰,縱然白起復生、霸王再世,也無法力挽狂瀾。
長孫嘉慶無法接受數萬大軍攻打五千守軍的大和門而不克,最終卻被對方殺得大敗而回,整個人坐在馬上失魂落魄,全憑著身邊親兵挽著韁繩才沒有掉下馬背,渾渾噩噩的在親兵護衛之下向南撤退。
身后,具裝鐵騎組成的“鋒失陣”在關隴軍隊陣中狂飆突進,所過之處潰散的兵卒好似被船頭劈開的水面一般,紛紛向著兩側避讓,唯恐被鐵蹄踐踏、鋼刀加頸,使得劉審禮如入無人之境,一路追著對方主將牙旗氣勢洶洶的殺來。
等到長孫嘉慶身邊的親兵發現了狂追而來的具裝鐵騎,登時大急,趕緊簇擁著長孫嘉慶加速逃匿,只不過身前身后到處都是潰散的兵卒,軍令失效,只能被亂軍裹挾著一點一點前行。
長孫嘉慶這時候才回過神來,叫道:“丟掉牙旗!”
四周兵荒馬亂,這桿牙旗高高豎起簡直就是給了敵軍一盞指路明燈,唯恐敵人發現不了他的行蹤…
親兵趕緊丟掉牙旗,但為時已晚。
數萬潰軍豚犬一般向南潰逃,各部編制早已打亂,到處都是恐懼倉惶的潰兵亡命奔逃,唯有眼前簇擁著長孫嘉慶的數百親兵是整齊的編制,在亂軍之中緩緩移動,很是扎眼。
雖然丟掉牙旗,但是早已被劉審禮死死盯住,一路緊追不舍。
最要命是附近潰逃的兵卒,眼見具裝鐵騎的“鋒失陣”一路沖殺而至,但是卻對他們這些潰兵不屑一顧,只是一味的向前狂奔,登時都明白過來,人家的目標是長孫將軍…
這個時候個人小命才是最重要的,誰去管他長孫將軍是哪個?沿途擋在前路的潰兵紛紛向著兩側避讓,惟愿具裝鐵騎直奔長孫嘉慶而去,否則若是失去了長孫嘉慶這個目標,說不得就要原地屠戮一番,以泄火氣。
為了自己的小命著想,您還是去追長孫嘉慶吧…
故而,奔逃之中的長孫嘉慶悲哀的發現,無論他如何驅散身前的潰兵以便加快速度,但身后的兵卒卻主動將道路讓出,讓具裝鐵騎緊緊綴著自己,一路氣勢洶洶的襲殺而來。
只不過半盞茶的功夫,黑盔黑甲的具裝鐵騎便狠狠的撞入親兵陣中,數百親兵幾乎在一瞬間便被撞散。為首一人躍馬而來,掌中一柄馬槊橫胸掃來,狠狠砸在長孫嘉慶胸前甲胄的護心鏡上。
“咣”
護心鏡破碎,長孫嘉慶被一股大力抽得身體離開馬背,墜落馬下,“砰”的一聲狠狠摔在地上。
長孫嘉慶仰面朝天,眼前一陣金星亂跳、頭暈目眩,只覺得冰涼的雨水澆在臉上,然后胸口發悶一口氣喘不上來,硬生生憋得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