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奉文下令的時候,新一團都已經進了老林子。
只不過,老林子真不是那么好走的,狼牙大隊的特種兵因為受過專門的訓練,所以出入深山老林猶如自家的后院,但是對于沒有接受過高強度的專門訓練的正規軍而言,深山老林卻是個嚴酷的考驗,而夏季的深山老林則尤其的危險!
這可是有血的教訓的,其中最慘烈的教訓要數遠征軍過野人山,將近三萬名遠征軍將士走進了野人山的原始叢林,但是最后能活著走出來的,只有兩千人!
長白山的原始森林或許沒有野人山那樣恐怖,但也絕不是善地!
就剛才,梁一笑因為踩到一個爛空了的樹樁,結果崴到了腳踝,何書崖沒轍,就只能背著梁一笑走,正往前走時,前方忽然傳來一個無比凄厲的女人尖叫。
梁一笑頓時一個激靈,惶然說道:“好像是雯雯,是雯雯的聲音!”
“鄭雯?”何書崖心頭猛然一凜,這可是從大梅山時期的老人了,雖然鄭雯一直沒有參加戰斗部隊,但在宣傳口,卻是一員不可多得的干將!
當下何書崖便加快腳步,背著梁一笑吃力的往前走。
看到何書崖走得很吃力,梁一笑便道:“你別管了,快去前面看看。”
何書崖一想也對,便先把梁一笑放下,交給她的戰友照看,然后帶著警衛員匆匆往出事地點趕過來,趕到后才知道,出事的并不是鄭雯本人,而是宣傳處的一個小戰士,小戰士是在奉天參加的新一團,因為年紀小被分配到了宣傳處。
這會兒,小戰士已經躺在一個陷阱里一動不動了。
這是一個山中獵戶挖掘進的大型陷阱,足有兩米正方,深度更是超過了四米,底下布滿了白森森的尖銳木樁,小戰士的雙腿都被木樁刺穿了,不過真正致命的,卻是穿胸而過的那一根尖木樁,直接把小戰士的心臟刺穿了。
問過周圍的戰士,才知道剛才有一頭東北虎突然間從密林中竄出來。
小戰士受了驚嚇,慌不擇路之下一頭跌進了這個其實已經被翻找出來的陷阱。
何書崖嘆息一聲,只能命令戰士們從陷阱的周圍取土,將小戰士掩埋了起來,而且因為時間緊,只是掩埋了淺淺的一層土,確保不被野獸啃食小戰士的遺體,戰爭歲月,再加上部隊又處在轉移的途中,根本就沒條件下葬。
又走了沒有多遠,一名小戰士匆匆追上來報告說:“營長不好了。”
何書崖心下便立刻咯頓了一聲,說道:“不要著急,出什么事了?”
“呼呼,呼,李,李,李專家。”小戰士喘息著道,“李專家被毒蛇給咬傷了。”
“李專家?你是說李肖夏博士?!”何書崖聞言頓時間心頭一跳,這人可是從美國留學歸來的高才生,更是團長特意叮囑過的重點保護對象,用團長的話講,哪怕拿一名狼牙隊員換李博士的命,他也不會皺下眉頭!
這樣的專家要出了事,團長豈能饒他?
當下何書崖再次將梁一笑放下,跟著小戰士順著原路匆匆折回來。
往回走了不到五十米,何書崖便看到坐在地上休息的李肖夏博士,李肖夏畢竟是留過洋的博士,多少懂點急救術,而且毒蛇咬傷的又是小腿,所以用細麻繩捆住了傷口以上的腿彎的部位,以防止蛇毒順著血液漫延到全身。
何書崖關切的問道:“李博士,你感覺怎么樣?”
李肖夏只是搖搖頭,沒有說話,他已經很虛弱了。
看到李肖夏的情況不太妙,何書崖便對警衛員說:“快去找花了醫生。”
野戰醫院中醫術最高明的小鹿原純子并沒有跟隨何書崖一隊,但是醫術第二高明的千葉花子卻在這一隊,現在也只有千葉花子能救李肖夏了。
警衛員急匆匆去了,過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千葉花子便氣喘吁吁到了。
仔細檢查過了李肖夏右小腿上的傷口之后,千葉花子神情凝重的說道:“何營長,李博士是被成年蝮蛇咬傷的,注入的蛇毒劑量較大!普通的醫療手段恐怕是完全不管用了,除非找到抗蛇毒血清,否則…”
“抗蛇毒血清?”何書崖聞言頓時心頭一沉。
李肖夏的臉色也立刻垮了下來,開什么玩笑,這荒山野嶺的上哪找抗蛇毒血清?
當下李肖夏虛弱的對何書崖說:“何營長,你們不用管我了,趕緊走吧,走吧。”
何書崖自然不肯輕易放棄,又問千葉花子道:“花子醫生,真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剛才話還沒有說完呢。”千葉花子搖搖頭,接著說道,“除非有抗蛇毒血清,否則的話就只有一個辦法。”
何書崖急問道:“什么辦法?”
千葉花子美目一凝,沉聲道:“截肢!”
“什么?”何書崖瞠目結舌道,“截肢?”
“哈依,就是截肢。”千葉花子一頓首,又道,“而且,我們的麻藥也用完了。”
何書崖便立刻感到喉頭發干,回頭看向李肖夏時,眸子里流露出難以言喻的神色,截肢就已經夠痛苦的了,在不打麻藥的前提之下直接生截,那就更無法想象,饒是何書崖自恃神經足夠大條,此刻也不免感到背脊陣陣發寒。
深吸了一口氣,何書崖又道:“花子醫生,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真的沒有了。”千葉花子道,“而且就算要截腰,也必須得盡快了,不然李博士的右小腿因為長時間得不到血液的供應,會肢體壞死,而肢體的大面積壞死又會進一步導致李博士大部分臟器的衰竭,進而導致器官衰竭性休克,也就是通俗意義的死亡。”
何書崖點點頭,回頭問李肖夏道:“李博士,你自己的意思呢?截不截?”
李肖夏一咬牙,說道:“那就截吧!”
何書崖點點頭,扭頭吩咐警衛員道:“去把大奎找來。”
警衛員領命去了,過了不到兩分鐘,便領著一名牛高馬大的戰士回來了,這名戰士足有兩米多高,膀大腰圓,一看就知道有把子力氣,這名戰士,就是一營警衛排四十多名戰士中有名的大力士趙大奎,也是奉天參加的新一團。
趙大奎趕過來時,這邊全都已經準備好了。
聽何書崖說明清楚情況之后,趙大奎便立刻抽出砍刀,讓千葉花子消毒。
消完毒,趙大奎跟李肖夏說了一聲李博士你可忍住嘍,當即便一刀斬下,直接就將李肖夏的右小腿從膝蓋處直接砍下來,李肖夏便立刻慘叫一聲,疼的昏死了過去,一邊的千葉花子又趕緊使用捆扎帶以及止血棉給李肖夏止血。
何書崖又讓趙大奎砍下兩顆小樹,削去枝丫做成擔架。
忙碌一陣之后,隊伍又繼續上路,卻增加了李肖夏這個完全行走的傷員,而且這還只是開始,從兩江鎮一直到琿春境內,足足要走四百多里山路!何書崖無法想象,等走完了這四百多里的山路之后,他們將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何書崖的擔心絕不是多余的,在入夜之后,他才知道,跟老林子里真正意義的致命殺手相比,獵人的陷阱、毒蛇的咬傷,甚至東北虎以及黑瞎子這樣的猛獸的侵襲,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大山中真正的殺手是蚊子!
入夜宿營之后,何書崖他們才真正開始感受到蚊子的威力。
之前在大路行軍的時候,新一團其實也要面臨蚊子的叮咬,但是當時的叮咬情況還在可以忍受的范圍之內,而現在,在密不透風的老林子里,密密麻麻的山蚊子簡直比小鬼子的轟炸機群還要更恐怖,因為它們簡直就是,無孔不入的。
何書崖雖然讓官兵找來驅蚊草點燃,但根本沒用。
深山老林里的山蚊子,根本就不怕驅蚊草驅蚊煙。
一個晚上下來,大多數官兵都被蚊子叮得滿身包,身體健康的官兵還沒什么,只是感到被叮咬處奇癢難忍,撓破了也就流點血,但是對于那些免疫力低下的傷員們來說,這些蚊子的叮咬卻是致命的,從第二天早上開始,便陸續有傷員開始發起高燒。
發起高燒之后,這些傷員便立刻喪失了行動能力,只能被戰友們抬著往前走。
隨軍的三千多傷員大多都是輕傷員,擁有自主行走的能力,只有在撤離奉天之后受了傷的重傷員,比如之前截肢的李肖夏博士,才需要用擔架抬著走,所以剛進叢林時,隊伍的行動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隨著高燒的傷員越來越多,行軍就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因為隨著時間推移,需要用擔架的傷員越來越多,抬擔架的卻越來越少。
將近傍晚時分,就沒法再往前走了,因為實在是走不動了。
天色黑了下來,何書崖的心也跟西墜的太陽一點點沉下去,因為一個艱難的選擇已經擺在他面前,要不要堅持帶上高燒不退甚至已經陷入昏迷的傷員?這還只是第一天,明天的情況只會更加的惡劣,堅持帶上全部傷員,最終很可能全軍覆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