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取仁一路趕到了北平,第一時間就去了方家莊。
“感覺怎么樣?”
焦取仁是第一個回來的學生,方醒有些好奇這些日子里他的感悟和收獲。
“山長,下面的百姓還是愚昧的多,而且只關注自家的衣食住行,大明如何,他們漠不關心。”
方醒饒有興趣的問道:“那你可有答案?”
焦取仁低頭想了想,說道:“山長,弟子…認為還是愚昧的緣故。而愚昧需要用科學去破除,但這遠遠不夠,還需要朝中給百姓松綁,讓他們更自由的去尋找適合自己的活路。”
說完他有些忐忑的看著方醒,想讓他點評一下。
方醒繃著臉,等焦取仁有些心慌的時候,他才笑道:“不錯,你能有這般認識,就算是沒白出去。”
“坐吧。”
方醒指指椅子,等他坐下后說道:“今日有人說朱芳那里握有不少好東西,就該放出去,此事我也給你們說說。”
“比如說織布機,咱們的織布機厲害吧?可我也只敢給官辦的工坊,不敢放給私人,你說這是為何?”
焦取仁想了想,為難的道:“山長,弟子在宣府看到不少人家的女人在織布,多多少少也能補貼些家用…”
方醒微笑著問道:“賣給誰?”
焦取仁一下就被問住了,少頃,他倒吸一口涼氣,后怕的道:“弟子果真是毛頭小子,只看到了眼前,卻失于統籌。若是放出那等織布的利器,用不了多久,上游的棉花必然要漲價,下游的商人必然要降價。”
方醒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
“家家戶戶都織布,那些棉花漲價是肯定的,然后民心趨利,肯定會在來年加種棉花…布匹越來越多,而大明能買的就那么多,一旦超出了這個范疇…棉花和布匹的價格就是有價無市,無人會買。”
方醒欣慰的道:“就是這個意思,一旦商品超出了市場的需求,那就是飽和,飽和必然會導致價格崩潰。到時候整條線上的人都會倒霉,引發的動蕩甚至會危及大明,這就是我目前不肯放出織布機的原因。”
“你回家準備一下,稍后我會去找陛下商議你們的前途,不過按照以前的規劃,你們出仕只能從小吏開始,你可有怨言?”
“沒有。”
焦取仁認真的道:“山長,弟子經過書院的學習,在外面又經歷了許多,深知不為吏難為官的道理,做官就和做人一般,要躬身,要去體察。整日浮夸吹噓,那是前宋的官,大明卻不能如此。弟子此去定當戰戰兢兢,于同僚之間和睦相處,但卻不會軟弱。與百姓要親和,多聽取他們的疾苦,如此方不負此生。”
“書院的學生們回來了不少?”
蹇義冷笑道:“這是要開始了啊!把這事告訴那些人,看看他們怎么弄。若是不管,那本官也就丟下了。”
知行書院的老一批學生們都回來了,而且大多先去了方家莊,這是要干什么?
方醒已經進了宮,和皇帝在單獨談話,由此引發了一輪猜測。
外界會猜測,而輔政學士們卻不需要。
“知行書院的學生們要出仕了。”
楊溥只覺得毛骨悚然,卻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黃淮喃喃的道:“終于還是來了啊!”
“本官總以為這一天不會來,以為他總是要慢慢的擴散,誰知道這般聲勢…他這是為何?而且此事陛下會如何決斷?”
金幼孜冷冷的道:“有陛下的名義,那些人一出來弄不好就會是七品官,好啊!一步登天了!”
楊榮沉聲道:“當初興和伯說過,書院的學生只能從小吏做起。這是他在文皇帝時說的話,本官可以作證。”
金幼孜呵呵笑道:“可馬蘇呢?李二毛呢?再說現在是陛下當家,他只要說動了陛下,那還不是任由那些學生挑選官職?什么小吏,于謙那個才是小吏!”
于謙的經歷已經成了官場勵志的典范,只是卻沒有人去效仿。若是真學著于謙去做小吏,到時候誰還記得你啊!
“最少八品!”
金幼孜一臉唏噓的道:“咱們是寒窗苦讀多年,那些學生只要幾年,就能憑著關系做官,諸位,以后這大明誰能做官?”
一陣沉寂之后,楊溥說道:“蹇大人那邊怎么說?”
金幼孜冷笑道:“蹇義是只老狐貍,只是令人傳了消息來,擺明了不肯出頭。可消息誰不知道?還用得著他專門叫人來傳話?這分明就是說,此事你們看著辦,我蹇義就在邊上給你們敲鑼打鼓。”
楊溥一直在埋頭寫東西,黃淮不悅的道:“別人都要挖咱們的根了,你還能安之若素?咦!”
黃淮在那張紙上看到了一篇文章,而題目居然是…
“國子監?”
“國子監?”
金幼孜眼睛一亮,說道:“是啊!國子監現在出來的學生都不一定能安排,知行書院的為何要優先?”
黃淮撫須贊同道:“是啊!國子監的都安排不過來,為何要優待私人的書院?”
楊溥面無表情的用毛筆把這篇文章慢慢的涂抹著,直至整張紙都成了墨團。
大家靜悄悄的處置著公事,楊溥悄然把這張紙捏成一團,起身去了外面。
金幼孜微微搖頭,楊士奇有些無奈,而楊榮卻意味深長的看著楊溥的背影,心中忌憚不已。
“來個從九品吧。”
朱瞻基和方醒在殿外散步,宋老實夾著掃帚跟在后面,就像是個保鏢。
方醒搖搖頭,說道:“一上手就是官,不管他們有沒有這個能力,我都認為不可取。以后最好慢慢的形成規矩,不管是進士還是哪里的人,一律先從小吏做起,不愿做的,那就是投機,就該滾蛋!”
朱瞻基苦笑道:“這個想法無疑是最好的,只是…這相當于決戰,此刻我沒有一點底氣啊!”
“我也覺得有些可怕,反撲會讓人膽戰心驚。那不是軍隊能解決的問題,所以需要潛移默化,一步步的逼迫著他們去適應和改變。”
這時沈石頭匆匆而來,近前稟告道:“陛下,有人去國子監說…”
他看了方醒一眼,方醒笑道:“是不是說知行書院的學生要和他們搶飯碗了?”
沈石頭點點頭,說道:“那些學生開始鬧騰起來了,只是被壓了下去。”
朱瞻基淡淡的道:“從太祖高皇帝開始就再三告誡,不許生員議政,國子監的那些不少連生員都不是,意氣用事,以為自己將為天下名望,恨不能君王下階相迎,授予相印…其實不過是自視甚高,不堪用。”
朱瞻基沉吟了一下,說道:“以后國子監要控制,不能讓那里成為官宦的發源。要為官,那就躬身,不了解民生,不知道世道艱難,如何能為官?那只會害民!”
方醒點點頭,說道:“記得王荊公嗎?”
朱瞻基說道:“是,王荊公當年為官也曾束手無策,后來痛定思痛,一直在尋求任職親民官的機會,只是卻身不由己。”
方醒嘆道:“是啊!王荊公那般大才和志向,依舊覺得自己所學不足,一心想沉下去。這就是擔心上不懂下,如同盲人摸象,施政自然錯漏百出。若是從小吏開始,那我想會好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