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同行(下)
特斯拉公爵府的全部外賓都關注著那輛大清早就前來接漢尼拔伯爵的車輛，所有心切切然的人都沒能從那輛禮賓車里看到另一個動人的身影，想到平時連驚鴻一瞥都不太可能的西龐公主稍后會和那個外邦青年共處一室，足以讓許多西龐一線貴族妒意升騰。
車輛將林海帶到了特區第三基地，那里一艘訪問艦早已經就緒，林海上了船，來到內部奢華寬敞的客艙中，令全西龐青年貴族都為之傾倒的何塞絲穿著得體的黑絲禮服，豐聳的前胸接近領襟處繡著鎏紋，更顯幾分清貴，在桌前文度紅茶繚繞的香氣間，她側臉看著窗外，臉型輪廓極美，直到他進入何塞絲才回過頭看著他，啟口道，“我們將前往巴頓一號衛星城慰問陣亡將士的遺孀，我可不希望西龐人民以為他們的皇帝陛下只會號召戰士向前沖鋒，而鮮于為國犧牲戰士的家屬后顧無憂的作為。”
飛船在軌道上加速，整個過程只有微小的頓挫和輕微的加速感，同時穿過大氣層也會制造人工重力，這艘西龐最先進星艦的“黛拉女神號”所能提供的是最舒適的乘坐體驗。
“可是和公主隨行前往探望遺孀，難道不應該是和皇室具有相當親密關系的人才能陪同隨行嗎，讓一個外賓隨同，外界會如何看待公主殿下呢？”林海盯著她的美目，看著窗戶之外的云霧推移。
何塞絲赧然一笑，讓客艙里的幾名隨同官員驚若天人，“你不想和我有更親密關系嗎？漢尼拔伯爵？”
林海苦澀一笑，“公主殿下不要開玩笑了，如果論西龐有名有頭的人，一抓一大把，怎么可能輪到我漢尼拔呢？公主用心良苦，應該是希望我背后的潘多拉邦有所作為才是。”
何塞絲伸手捋了捋耳發，微笑，“伯爵的機甲實力實在是我所罕見，西龐極少幾位戰神級機師也十分激賞，潘多拉邦背后能夠拿出多少像是伯爵這樣實力的機師？或者次等機師又是多少？我們可以給你們訂制裝備，相信我的承諾，潘多拉邦的付出，一定會迎得西龐人最豐厚的感謝和最堅固的友誼。”
“我以為何塞絲公主并不是積極的戰爭推動者，難道你們有讓我們對鷹國空虛之處插上一刀的打算？”
何塞絲搖了搖頭，“不，我當然不是要繼續擴大戰爭規模，但是目前的確是有些麻煩，鷹國人即將反攻，戰火將起，西龐自下三延星域撤退，本就動搖了些士氣，蘇薩沉陷于格蘭美本土戰場，雖然我們并不懼怕鷹國人，但如果有強有力的盟友，至少能讓麻煩減小到最不起眼的地步。”
“公主既然認為西龐人不會敗，何必還需要我們的加入，潘多拉邦人沒有遠赴異國作戰的傳統，我們不是雇傭兵。”
“但你們一直在為自己的利益奮斗，而這和你們的利益息息相關。再說了，我并沒有急著等你們表態，你們可以有自主的意志和考慮的時間。”她微微側頭，柔和道，“我能等。”
星艦進入了太空，瑰麗的光景就在落地舷窗之外，何塞絲起身在茶杯里斟上了香茶，端了林海面前，林海用雙手接過，不經意接觸到了她玉蔥般纖細的手指，沁涼如水。
那枚食指上有一顆璀璨的戒指，異常漂亮，何塞絲并沒有立即抽離手，而是待林海端穩當了杯子，才收回。這個插曲讓兩人之間出現了短暫的沉默，直到飛船抵達衛星城，林海手指還似乎能感覺到那份有如撫摸到了絲緞的觸感。
走下飛船進了禮賓車，天空的武裝旋翼機和排列成形的車隊開路，拱衛著他們的車輛沿著衛星城區趕往預定的慰問地點。沿途能夠看到衛星城市道路兩旁觀摩的人群，密密麻麻大多數是女人和小孩，注視著這支車隊的路過，氛圍并不熱烈。
“巴頓一號衛星城所居住的大多數是軍人和他們的家屬，大約有二十萬人左右，那些軍人分布在數十個精銳的師團之中，在下三延戰 ，大部分人都沒能回來，以至于巴頓一號成為了重點關照的對象。”
看著沿途那些已經沒有了父親和丈夫的小孩及女人們，何塞絲面露憂傷。
林海看著，淡淡道，“如果不是黑默丁皇帝陛下先行吹響了入侵的號角。這一幕也不可能發生。”
何塞絲扭頭看過來，有對他大膽的錯愕，道，“伯爵知不知道這番話非常的殘酷，在枯水季節，物群會為了爭奪僅有的水源地而廝殺，為的并不是自身的利益，而是種群的延續，為國家付出的人，總是值得欽佩的。”
只是此時并沒有在有官員跟隨的飛船客艙，在車輛后座的兩人前方的隔艙能夠完美的隔絕駕駛員和近衛聽到后方的談話。
“侵略一個國家失敗的人才被稱之為侵略者，而成功入侵一個文明，并讓這個文明臣服的人，被稱之為征服者。”何塞絲仰起頭來，“我想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人類世界從古到今，到底有多少被人推崇備至的征服者了吧。所以，這只是成功和失敗的差別，并沒有正邪善惡之分。”
林海道，“興許道理這樣也說得過去…戰爭似乎本就是掌握超級力量巨頭們博弈的游戲，但仍然有一件真理我很認同，那就是當一個人的家園遭到踐踏，妻子和孩子即將倒在入侵者的刺刀之下的時候，讓對方的刀槍折斷，讓敵人被消滅殆盡，這就是最起碼的正義。”
何塞絲盯著林海，臉色不自然道，“但愿潘多拉邦，永遠不會遭遇不幸的戰火。”
車到達目的地，這是一個小鎮，位于衛星城的邊緣，這里也是戰爭中陣亡將士最多的遺孀聚集區，因為公主的前來撫慰，當地官員早就組織了一批家屬代表，在街道邊迎接公主。
等候多時的記者們舉起了帶閃光燈的照相機，公主下車，和她同處一車前來的漢尼拔亦同時成為焦點。
“公主殿下！你的到來一定會給帝國忠誠戰士的家屬們以極大安慰！”一名帥氣俊朗的青年軍官幫忙拉開車門，向何塞絲敬禮，這位叫做柏斯的青年貴族軍官是這次活動的警衛官，在公主殿下面前，最大限度的表現著他標準得體的語言和禮儀，只是全程都沒有朝林海看上一眼。
不過在何塞絲伸出手，林海自然抬臂讓她挽住的時候，這個柏斯警衛官眼神略微復雜。
林海陪同何塞絲，向烈士遺孀獻花，且為了體現對這些家屬的優待，何塞絲更要代表皇室分發遺孀們的撫恤金。
“我真的希望能夠幫到她們。”這是在來之前，何塞絲對林海誠懇所說出的話。這也是她要進行這個活動的意義所在。
后勤部準備的撫恤金是一疊一疊的新鈔票西貝幣，所有在沿街排隊的每戶遺孀都能得到一份，官員選擇這里一來是因為這個鎮人數并不是太多，且方便管控，能夠很好達到宣傳的目的和拍攝出來的場地效果。
然而當第七個遺孀來到何塞絲面前，接過何塞絲遞出的那疊鈔票的時候，她卻并未如前面的人般說出感恩戴德的話語，而是面帶揶揄的惦著鈔票，同時抬起另一只手，這個 時候人們才注意到她那只手提著一個布袋子。
“公主殿下，非常感謝您的關愛。我有三個孩子，但您知道，就巴頓一號衛星城如今飛漲的物價，買到僅供我和我的孩子們夠吃一個星期的食物，需要多少錢？”她舉起左手的布袋子，“就這些！比你施舍的還要多一倍！再過一段時間，這些錢還能買到什么，十個面包，還是一個面包？那個時候，我怎么養活我的三個孩子？我的男人死了，而我們現在要的不是施舍，我們要回到曾經那樣的生活，現在…已經做不到了！是你的父親干的這一切！”
這個寡婦狠狠得朝何塞絲吐了一口唾沫，何塞絲漂亮的淡紫色頭發立即被污穢給玷染。
警衛迅速上前，一槍托砸的那個寡婦滿面開花，昏死在地。
突如其來的騷亂像是某種訊號，空氣中突然被濃的火藥氣息填滿。某種機械的嗡鳴和脈沖開火的爆震憑空爆發，天空上盤旋的警衛旋翼機突然遭到幾十枚火箭彈的轟擊，化作兩團劇烈的火傘。
鎮附近的樹林碾倒，土層向上破開，以及房舍符合材料的墻壁炸裂，露出了機甲的鋼鐵身影。
警衛部隊立即上前警戒，短時間里，在車隊后面的八架近衛霸道機甲行動，其中四架手中重型盾牌擋在了何塞絲和警衛的前方，偏轉了不少緊隨其后砸在上面的炮彈。
另外四架擎出步槍，向著突襲而來的那些機甲射擊。
這些烈士遺孀中，有幾個女人掀開斗篷，露出了藏在斗篷里的沖鋒槍，朝著警衛部隊掃射。
林海一把攥住何塞絲的手臂，猛地將她朝自己身上拖曳，何塞絲撞入他的懷里，林海伸手攬過她的腰部，將她整個人挾住，向后急退。
他們所在的位置呼嘯劃過幾道光道，在他們前一個身位的警衛胸口中彈，后背炸開，滾燙帶著血腥氣的肉沫四處飛濺，灑了林海和已經是目光凝滯何塞絲一臉。
數名警衛接連倒下，脈沖能量光彈在他們身上炸出血肉淋漓的大窟窿，就連之前為何塞絲開門的柏斯，都被一槍穿透了腦袋，在右眼處洞穿過去。警衛部隊猝不及防遭到連番襲擊，后方防衛車里的警衛將科特連發重機槍對準了那些混雜在普通人之間的槍手。
可以打擊機甲的重型機槍連番轟鳴射擊，彈道所過之處，大地上炸開人類的殘肢和鮮血。
有榴彈射來，一架霸道抬舉起盾牌格擋，卻將來勢甚急的榴彈彈飛到后方的警衛群中，站在爆炸第一環圈的警衛被騰空拋起，氣流沖擊過來，林海一把攬過何塞絲肩膀，和她身體相互緊貼，以背部抵擋土層和氣流混合的沖擊，兩人都被甩出，在地面翻滾出去。
雖然懷中是柔軟的女性，但在劇烈翻騰中，兩人的身體也在不斷的碰撞擠壓，周身上下可謂是無處不疼，饒是林海強悍的體魄，此時也是耳鳴目眩，再看身下的何塞絲，西龐公主因為時常健身鍛煉的緣故，禮裙遮掩下其實有著非常健康的體魄，沒有大傷勢，但此時衣裳已是多處撕裂，其內姣好的肌膚，也多數掛彩，血痕和淤青連連。
何塞絲下意識抬臂掩住和林海身軀碰撞下劇痛的，起身，凌亂紫發繚繞間，她的雙目顫動著看到警衛部隊正肆無忌憚的攻擊小鎮。在他們身后，由地面四十架霸道和天空十五架武裝旋翼機，以及運輸了二十架霸道的重型運輸機構成的近衛部隊正在急速接近。
霸道機甲無差別的朝著襲擊方的機甲開火，何塞絲看到襲擊者機甲所躲避的樓房里正有人有人驚恐的揮手，或者干脆朝著數十樓跳下，雙方射出的炮彈在短時間內就將樓房給轟塌。地上那些低矮的兩層或者三層的小屋更是連番被連頂掀起，到處都是逃命的平民，但在已經分辨不出襲擊者的警衛部隊面前，但凡是穿著平民裝束的人，都成了殺戮的目標。
那些有先前朝她招手的女人，有帶著孩子的老人，有捧著她手連說謝謝的寡婦，有很多孩子，觸目所及，都變作了尸體。
趕到的近衛部隊展開可怕的反擊力量。
那些襲擊者機甲以及火力根本無法和霸道機甲的近衛部隊抗衡，無論能級和威力都差了太多，很快襲擊者都傷亡殆盡，而最開始分布在前方持著重盾的霸道機甲還依然持握著盾牌，根本無一折損。只有少數警衛人員被殺傷。
“不要！”何塞絲向前走出，尖叫道。
現在的近衛部隊，已經開始對這個小鎮展開屠戮了。
徑直而來的曹秋道拉著她的手臂，推回到了林海面前。
這個皇家侍衛長顯然對發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的叛亂萬分震怒，他大踏步向前，身后的護衛和兩架機甲立即將林海和何塞絲隔斷。
曹秋道摘下自己的黑色手套，那雙不帶表情的眼睛翛著面前的小鎮，冷冷道，“封鎖所有附近的隘口！”
“曹秋道，里面仍然有平民！對平民的屠殺是不被允許的！”何塞絲的聲音近乎于嘶啞喊道。
“平民？他們敢利用公主殿下表達慰問的時候襲擊你，這本身就是叛國了！有多少人知道個中內幕，但我監察廳卻沒有得到一起警告…”曹秋道森然一笑，“這就是他們足夠該死的地方！”
他面朝那些從廢墟中被搜出來衣衫襤褸的小鎮居民。
聲音冷酷得如同天外而來的審判。
“一個…不留！”
已經排列成一個圓周的霸道機甲機甲步槍相繼噴出烈火，小鎮瞬間籠罩在光團的爆裂之間。
何塞絲緩緩跪倒在地，睜大著眼睛看著這一幕，那里面有先前接受了補償，握著她手的老人，她能感受到他們喪失了為國而戰孩子的悲痛，但也真切為她的到來而激動難名，對她由衷的愛戴。她看到了戰士遺孀的悲痛，那個失去了一起長大戀愛到結婚，在臨走時將她的照片放在前胸衣兜里，信誓旦旦回來要和他生個白胖孩子的男人的女人，讓她悲如同感。她看到了許多天真無邪的孩子好奇的盯著她，滿是仰慕和崇敬，就像是她們曾經無數次從童話故事里聽到的主角來到面前一樣的夢想成真。這個年代，能看到夢想，本就是無比奢侈的事。
但是，這些年邁的，年輕的，小小的身子，就橫七豎八肢體不全的灑落在那些廢墟之間。這些渾濁的，痛苦的，清澈無比的眼睛，就這么被灰暗的血色所覆蓋。
如此殘酷的展示在她面前。
她的淚水從臉龐滑落，卻仿佛來自不見天日的深井，無論涌出多少，也減輕不了心底此時的刺痛。
林海蹲下身，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何塞絲突然反手將他摟抱住，她的身軀顫抖著，熱度透過單薄的衣裳，傳到了林海的身體上。她的淡紫色頭發將他半個身軀覆蓋，她的頭埋在他的頸項之間，悲泣出氤氳的熱氣。
“拯救我。”
“求求你拯救我…好不好…”
林海微微一怔，旋即伸出雙手，將她抱住。
似乎感受到林海的擁抱，何塞絲身子輕輕一震，抽泣趨于平緩。
遠方爆炸交火的亮光照耀在林海的臉上，他輕聲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