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意味著鷹國在星盟法理上的未來,而這樣一個未來如果落在西龐人的手里,那么鷹國將在這場戰爭中步履維艱。
被敵所趁,身處于曹師道的挾持之下,諾蘭在座艙里,確定了重新掌控機甲的動作都不可行之后,饒是聰敏的她,也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挫敗。
自己怎么會這么的無力…身處于狹窄的座艙,只能通過光學傳感儀器看到自己身處于茫茫虛空,自責的情緒就如同纖細卻鋒銳的鐵絲,將她全身纏繞起來,緩慢勒入肉體,纏繞她的喉嚨,四肢,窒息且鉆心的疼痛。
她能想象西龐人拿到她做什么,在他們的占領區,可以輕而易舉的扶植起一個政權,用以瓦解鷹國抵抗的勇氣和決心。很明顯這個政權或者所有代表“她”所發布的信息,都不可能真正來自于她,甚至為了更好的控制住她,西龐人還可能切除她的大腦額葉,就像是曾經他們秘密進行過的那些人體實驗一樣…
諾蘭的雙手漸漸搭上了肩膀,開始將裹在緊身作戰服中的自己抱緊。
誰都有害怕的時候,她曾經很多次體會過恐懼,她被刺殺的時候,看到身邊最親近的人或者朋友代替自己死在面前,那種恐懼和絕望,哪怕是經過時間的風化,一度讓她以為已經淡忘,但是偶爾一次從夢里大汗淋漓的驚醒,她才知道原來那些傷痕仍然刻印在她意識深處,刻骨銘心。
而現在,應該是以后都不必怕了吧。都不必,環繞于這樣的恐懼之中了…
結束這一切吧。
她環抱攥著雙臂的手松開,沒有人知道,這樣的松開需要多大的勇氣。
操作臺自動彈出一方鍵盤,她纖細的五指在鍵盤上跳躍撥動,像是拂過塵封的琴鍵,但這一次不是奏響叮咚如泉的樂章,而是為她的生命走向終結的鋪墊。
輸入的編碼激活了機甲內的某處隱秘設置,座艙變成了紅色,屏上現出了“03:00”代表倒數三分鐘的數字,她打開了頭頂的一塊長方形玻璃罩,手握住了里面啟動計時的紅色拉閘。
人們還有大段人生的時候,會經常做一個假設題,往往都是以“假如你只剩一天的生命,你會做什么?”而開頭。
可是對這樣的問題,她從來不以為然,因為在她看來,與其在這樣的話題中消費末日的情結,還不如腳踏實地一步步去完成你只能借著世界末日才敢去實現的事物。
諷刺的是她現在就連一天也沒有,生命僅剩下最后的三分鐘。
如果昨天知道今天生命就會結束,她會做什么?也許她不會躲在機甲里,她會稍作裝扮,興許還會化上點淡妝,而不是這幅在戰場風塵仆仆的模樣,然后和那個男子,真真實實的見上一面,親手觸碰到他手上的溫度和柔軟。
堂堂王女,在生命的最后竟然想到的是這樣的事,要是其他人知道了,會不會太過可笑?
可是,這真的是她很想去做的事啊!哪怕這件事情是這樣的不值一提和那么瑣碎簡單。
她手上用力,就要拉動拉閘。
然而一個聲音,猛地灌入座艙內。
“不要死!”
林海的面容,從屏幕上出現,“不要死!給我時間,我能救出你!”
諾蘭的動作戛然而止,她百感交集的看著屏幕上的林海,她看到他眼里的擔憂和不加掩飾的焦灼,她知道他此時正在用一切辦法,為營救她而出力。
然而面前的男子,卻在之前的王都面對另一個女子大庭廣眾下的求婚而沉默。
她總是不可抑制的想到皇家青年騎士團基地外的那條鐵軌,那條地面軌道仿佛沒有盡頭的向地平線延續,就像是她的人生,在鐵軌上飛馳而過的列車,能夠經歷雪原和峽谷,沙漠和海洋,甚至路過全世界的風景,貌似轟轟烈烈,卻總是帶著不容置疑的鐵律和規則。
只有當時他們站在那個山坡上聊天,清風拂面,身旁是男子身體傳來風琴木般淡淡的味道,她才有一種跳脫出了鐵軌,身披草香的輕松和自在。
身為這個國家王室的王女向一個年輕男子分享自己的心事和過去無疑是失禮的,但是和那個清靜閑逸的男子在一起,她總是希望他更能知道她,而她也能更知道他。那從從內心深處勃發的怦然心動和心跳的頻率,是無論再如何尊貴的身份,再怎樣顯赫的身世和經歷,都無法高高在上的隔離和掩蓋的。
以至于就是她對他所說的那句“兩情相悅,貴在自然”,來得是那樣的驚世駭俗,甚至意味著對鷹國而言延展無數光年版圖的巨大震蕩。
可是,他或許只是她想象的樣子,只是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她所想象的那個不拘世俗,不懼權威,敢于抗衡一切壓迫的形象的投影。她所附加給他的,只是理想中的樣子。
或許他真實的人生,是該和夏盈一般一樣的女孩結婚,有令人羨慕的生活,有可愛的兒子。他們會來到她面前,對她鞠躬致敬道一聲“陛下!”
萬眾矚目的是她,幸福的人生才是他們。
這才應該是那樣的結局,才應該是符合所有人想象的,無數詩歌戲劇里歌頌的最好的結果。
她不甘她憤怒她歇斯底里,這些都不過只能是腦袋里的反抗而已,面對那樣的一切,她只能微笑著,說出祝福的話語,盡管很可能那時內心翻江倒海,外表卻必須雍容如雪峰圣潔俊美。
這就該是她的人生嗎,這樣的人生會不會是某種桎梏和枷鎖呢?
只是,無論如何,她也要問出口。
當時,他到底在沉默什么?
諾蘭抬起頭來,對屏幕中的林海道,“根據數據分析,這架機甲不具備逃逸星球能力,所以應該是有另外的運載飛行器,我相信你,我會等你…除非到了最后時刻。”
看著屏幕那頭'蘭雙目透出的堅毅和決然,林海鄭重的點了點頭。
命運在天空所過之處,盡是綿延的火海。來自西龐防空陣地和防空機甲發射具射出的無數導彈和防空覆蓋火力幕,成為天空上看似奪目但實際非常可怕的景致。
炮彈和導彈在命運身畔不停爆炸,周圍的空間盡是巨量的沖擊波和能夠融化鋼鐵的高溫高熱。如果是普通的機甲哪怕是星艦,恐怕現在外層裝甲都要全數毀壞。
然而即便是命運機甲,在這種情形下,仍然并不好過。
在體感座艙里,林海高密集的進行操作,以至于現在的命運在空中,也是姿態迥異,或是驟然懸停,或是驀然由靜轉動,或是翩躚如飛鷗,或是蜷縮如蝦。
絕不算優雅好看,但卻是目前天空中最佳的實用動作。能夠大幅度減小機體受周圍爆炸的炮彈導彈的沖擊波能量高熱傷害范圍。
但是對于林海而言,卻絕不是什么有趣的事。為了保證機甲最原始的機械感,他的駕駛艙仍然保持著對外部環境的反饋,所以那些密集的爆炸和震蕩,傳遞進座艙中,再加上他極高密度進行操作,時刻保持著躲避大衛在屏幕上顯示的致命炮擊位置,那是對體能和精神極大的消耗。
然而奇跡的一點是,曹師道挾持諾蘭的逃亡方向完全是在西龐大部隊內部,而他在西龐人軍隊主力的上空飛行,竟然沒有被那些兇猛的防空火力給打下來,這簡直可以說是戰場上的奇跡。
西龐的指揮官對這一幕暴跳如雷,負責防空系統的裝備大員,此刻才是感覺額前止不住的滲著汗珠。
在一艘剛剛通過軌道加速橋撤離飛往太空的親王旗艦之中,王下爾德看到了傳回的這一幕,方才整個西龐指揮最高層欲擊掌歡呼的局面,又再度陷入沉寂中。
“看來曹師道一時甩不掉林海那架機甲,原定的脫出軌道要改變了。”高級參謀官道,“距離曹師道最近的方位是第三基地,那里有艦船正準備撤離。不過第三基地撤退的艦船按照預定的撤離計劃是通過海雷星門,和主力部隊躍遷的方位不同。屬于比較偏僻的地帶。”
王下爾德道,“來不及顧慮那么多了,通知第三基地,清理一號軌道加速橋,我要那里就緒一艘驅逐艦,以保證將鷹國王女帶離。”
“明白,立即安排下去!”旁邊的人接通通訊。片刻后,參謀官道,“第三基地海王號已經準備就緒!”
“通知曹師道,他的撤退方位是第三基地。”
“已經通知。”
整個費遠星的西龐軍隊都在撤退,林字軍在太空宙域上取得的成果,再加上鷹國太空艦隊的協助,戰果正在逐漸擴大,但是這個時候,西龐人仍然占據著不少對他們而言安全的宙域通道。
無數的機甲和士兵進入了運輸艦,運輸艦通過數公里的地面軌道加速橋加速后飛向太空,然后和等候在那里的星艦駁接。滿載了撤退兵源的戰艦開始撤退,因為西龐人沒有預料到這次失敗,所以這場撤退顯得非常倉促,許多戰艦簡直是人滿為患,超過額定滿員數倍的在進行運輸。
而前方的戰艦還要抵御林字軍和鷹國太空軍艦群的步步進逼。巨大的動蕩正席卷整個西龐軍隊。
西龐費遠星第三基地的加速橋前,一艘驅逐艦已經就位,登陸艙大大的豁開,整個基地被命令停止撤離,基地的鋼鐵巨墻之上,所有的防空炮臺都指向遠空,防空機甲都到了墻垛之上,雙肩扛著的密集陣似防空導彈發射器,已經全部解鎖。
在這片嚴陣以待的前方,一道光芒正急速趕至。
霸道機甲尾翼噴射出巨大的火芒,然后直接掠過了這道巨墻,飛向了那架等候著的驅逐艦打開的機甲回收艙之中。
霸道機甲進入了巨大的腹部,而后內部穿著作戰服訓練有素的西龐軍人打著手勢,將這架霸道和它所挾持的那架鷹國機甲,送上了運輸臺,向著驅逐艦的核心艙運送過去。
與此同時,這艘驅逐艦尾部噴射陣列開始點火,加速橋的輔助推送平臺也開始運動。
此時此刻,這艘驅逐艦的撤離,已經成為了西龐所有大人物的焦點,一旦驅逐艦順利進入太空,那么這就意味著,王女,就真的被裝入囊中,徹底到手了。
但是,意外似乎總是如影隨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