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保軍又聽父親宋世賢用不陰不陽的聲音回答道:“喲,‘放下身段’,這個詞用得真是妙啊。我這小門小戶的,可真容不下您杜總司令這尊大神。”
那人嘆了一口氣,又說:“世賢,我在這位置上沒你想的那么簡單。你是我唯一信得過的兄弟,我需要你來幫我。過去的事就算了,二十幾年了還耿耿于懷,有什么意思?”
宋世賢道:“你說算了就算了,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兩人一下陷入難堪的沉默。
宋保軍聽到這里,敲門叫了聲:“爸!”
“進來。”
靠墻兩張椅子和茶幾,父親和客人就兩兩坐著,茶幾的煙灰缸堆滿煙頭,房間烏煙瘴氣。
宋保軍見了那客人,忙放下茶壺說:“杜伯伯,您好。”
客人換了副較為和藹的聲音:“哦,小軍呀,放學了?”
“是,今天周末。”
那客人他早就認識,自打他上小學起每年都會來家里做客看望父親一次,每次兩人都會吵得不歡而散。不過那位杜伯伯每次來都會帶很多禮物,和父親吵歸吵,他巴不得杜伯伯天天來才好。
說是書房,其實是父親的畫圖工作室,迎面一張大書桌,擺著畫板和七八種不同型號的針管筆,邊上是一個雜亂無序的書柜。
父親宋世賢今年四十六歲,和相貌平庸的兒子有些不太一樣,是個實實在在的中年帥哥。眉毛濃黑,雙目深邃,鼻梁挺直,架一副黑框近視眼鏡,嘴邊留一圈半黑不白的胡須,很有當今電影電視上個性男星的風范。
宋世賢性格靦腆內向,說話斯文秀氣,偏偏極受中年婦女的歡迎。兜里揣著二十塊去買菜,倒提著差不多價值一百元的肉菜果蔬回家——都是那些饑渴的大媽大嬸大姐大嫂的友情贈送。家里還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來電,宋世賢性子沉悶只會埋頭工作,從來不予理會。
宋保軍倒見過一次父親晚上加班回家,是室內裝飾公司風韻猶存的女經理開著小車送回來的,母親也沒說什么。
而那位杜伯伯,宋保軍只知道他來頭肯定很大,具體什么身份就不懂了。
杜伯伯年紀約莫五十歲上下,穿著筆挺的便裝,身材非常魁梧,起碼在一米九十以上。坐在那里乍一看好像個鐵塔,偶爾雙目一閃,如同冷電一般直刺人心,極有威勢,顯然長期身居高位,是個人上之人。
印象中一直是公司苦哈哈小職員的父親怎么會認識這樣的人物?看起來兩人交情還十分深厚。
宋保軍給水壺打開電開關,茶葉放在旁邊,輕輕退出門外,掩上門口繼續偷聽。
只聽杜伯伯道:“這么多年你兒子也這么大了,在哪念書呢?”
“在茶州大學中文系讀大二,這小子性子古古怪怪的,成天只知道上網,我也不知道他將來能做什么。學中文的不一定找得到好工作。”
杜伯伯又說:“你如果肯來幫我,何至于擔心孩子的就業問題?世賢啊,你也老了,總要替孩子將來的事情做一些考慮的。”
“將來?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宋世賢冷笑道:“當年我還不是信了你說‘將來將來’,可后來呢?”
杜伯伯長長嘆息一口氣,說:“我不是跟你解釋過很多次了么?那時是真沒辦法,家里斗得那么厲害,我才把小雨留在這里,她突然就…唉,我也是愧疚了很久啊!”
宋世賢跳了起來:“你害死我姐,你他媽還好意思愧疚?要不是打不過你,我早就抽你了!”
我姐?
宋保軍聽到這里,心臟猛然劇烈跳動了一下。父親的姐姐,那就是他的姑媽了。
可這么多年來,宋保軍竟然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姑媽,父母親也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似乎還與杜伯伯有所牽涉,聽他們說好像早已經過世了,那其中到底什么內幕?
他心跳砰砰,一時伏在門上不敢稍喘大氣。
杜伯伯苦笑道:“別吵了,每次都是因為這個吵得不可收拾,有什么意思?”
宋世賢哼了一聲。
杜伯伯說:“你也知道我表面風光,其實過得很苦的。因為這些事,阿橋、阿廊跟我關系一直不是很好。阿廊吊兒郎當的不去做事,上個月還跟我吵架了,離家出走,到現在也沒回中海。他有沒有到過你這里?”
提起阿廊,宋世賢臉色好看多了,悶哼道:“阿廊再吊兒郎當,也還知道清明時來茶州給他母親掃墓,你呢?說自己愧疚,又有哪一次來看過我姐?”
杜伯伯有些尷尬,道:“我在這個位置上,就是隨便動一動也要牽涉到很多方面,不知多少人盯著,哪能輕易離開?就算今天也還是因為視察茶州部隊才勉強抽出一個小時同你會個面。”
“好,不說那個,中海軍區總司令大人,還有時間賞臉在小弟這吃頓便飯么?我讓桂芳做飯了。”
杜伯伯看看手表道:“不了,下午有個會議必須參加。我說世賢啊,你要真有心就給我打電話,我的參謀室缺個人。你是我最好的兄弟,我需要你。別人我放心不下。”
宋世賢道:“現在這樣我還能罵罵你,如果真去給你當手下,那就換成你罵我了。誰愿意做傻事?”
杜伯伯又嘆息一聲:“我不強求,你總會有想通的一天。”
宋保軍聽他好像馬上要離開,趕緊快步走進廚房,心臟險些蹦出胸腔。
中海軍區總司令!
這真他媽沒想到啊!
父親居然還有如此秘密瞞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