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谷中心,氣氛有些僵冷,有好一會兒都沒人說話。
陸塵站在這片圓環中,緩緩轉身環顧著四周,入眼處盡是一片荒涼景色,只是在他眼中,卻似乎又滾過了另一幕灼熱到令人窒息的情景:那是熊熊燃燒的烈焰,那是從天而降的巨大光柱,那是開天辟地的宏偉力量,還有一切散落之后化作無數碎片如噩夢般破裂的光影,伴隨而來的,還有仿佛刻在他靈魂深處永難遺忘的黑焰痛苦。
“我不是你徒弟啊。”
陸塵忽然笑了一下,看著那個光頭胖子,平靜地道:“你是高高在上、萬民敬仰的天瀾真君,而我只是一個幽暗角落里的影子罷了。”
這句話說了之后,原本不怒而威、氣勢沉雄卻又仿佛能吞吐天地的光頭胖子,或者說是那個已是傳說般人物的天瀾真君,面上的神情忽然就變了。
他微微低下了頭,眼底深處似有一抹痛心,過了好一會后,他苦笑了一下,道:“你這是在心里怨我了?”
陸塵緩緩地搖了搖頭,面色復雜,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道:“說不上吧。只是這些年來,我常常會做噩夢,夢見我殺了很多很多人,夢見火光熊熊鮮血滿地,夢見了尸山血海尸橫遍野…”
天瀾真君皺了皺眉,面上掠過一絲異色,道:“怎么回事?”
陸塵沉默了片刻,抬眼看著他,道:“當年我在這里暗算毀去降神咒之后,黑焰魔咒隨即發作,焚我血肉魂魄,痛苦不堪,腦子里也隨即神智不清。我只隱約記得自己走出了山谷之外,中間似有廝殺爭斗,那種種夢中血腥異象,似乎都是那時候的情…”
“你沒記錯!”天瀾真君忽然打斷了他的話,淡淡地道,“當日我們所定計策,本就是里應外合。你在荒谷中毀壞降神咒后,真仙盟大軍便在外發起猛攻,因為當年三界魔教的精銳大多集于此地,所以戰況極度慘烈,你所看到的尸山血海,大概便是當時的情景了。”
陸塵怔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天瀾真君竟是如此直接,猶豫了片刻后,道:“是這樣么,那我夢見殺了很多人…”
天瀾真君道:“這倒是沒有的,你出谷之后不久就暈倒了,被人救下,并沒有真的廝殺多久,大概只是當年那一戰血氣沖天,讓你有所幻覺而已。”
陸塵默然良久,但臉上神色間的郁結之氣卻是緩緩減弱了不少,整個人似乎也輕松了一些,過了一會兒后,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天瀾真君輕輕嘆了口氣,道:“怪我,若是這些年里能與你見上一次,為你開解開解,或許你也不會這般難過。”
陸塵搖搖頭,道:“不關你的事…對了,當年魔教長老云守陽之下有一子一女,男的名叫云劍,女兒名叫云小晴,他們后來的遭遇你可知道?”
天瀾真君微一沉吟,隨即道:“都死在那一場大戰之中了。”
陸塵猶豫了一下,道:“怎么死的?”
天瀾真君看了他一眼,道:“真仙盟修士大軍圍攻荒谷時,他們與其他魔教妖孽負隅頑抗,殺死殺傷我正道修士多人,最后被擊殺于亂戰之中。”
“死在亂軍之中了?”
“是。”
陸塵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后忽然甩了甩頭,嘆了口氣,然后看向天瀾真君,眼神中似乎恢復了一點原有的明亮光華,道:“好了,說了這么多廢話,你還沒說到底來找我什么事呢?”
天瀾真君微笑起來,道:“這樣才對么,大好男兒,本該是笑對人生。”
陸塵哼了一聲,道:“你說得倒是輕松,有本事你也讓黑火燒個十年再來說這話。”說著,他兀自有些憤憤不平,嘴里咕噥罵了一聲,低聲道:“死胖子。”
天瀾真君笑著搖搖頭,對那句抱怨像是沒聽到一般,道:“我的確是有件事要你來幫我。”
“什么事?”
“去昆侖派中,找出一個潛伏多年的魔教妖孽。”
※※※
“五年前,我麾下浮云司中一個密探無意中發現了三界魔教在仙城里的某處據點,隨后在血鶯主持之下,浮云司費盡心力,終于是派人滲透了進去。只是荒谷之戰后,元氣大傷的魔教越發小心謹慎,潛入之人始終難以靠近核心,直到一月之前,我們才突然得到他傳出的密信,說他已然探聽到魔教正在暗中布置一樁絕大陰謀,其主持者乃是一位魔教長老。”
陸塵聽到此處,忽地瞳孔一縮。
天瀾真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又繼續說了下去,道:“然而事情到此便陡然生變,魔教中人突然察覺此事,瞬間反撲,我們也是立刻全力相救,但還是遲了一步。”
“那人死了。”
“臨死之前,他對我只說了兩句話:一,仙盟內部有魔教奸細,地位極高;二,魔教所圖極大,但其所謀之事中有一關鍵人物,至今仍潛伏于昆侖派中,不知意圖,但一旦那人完成使命,則魔教大事必成,其為禍之烈者,甚至更勝于昔年荒谷降神咒之劫。”
荒谷之中又安靜了下來,有好一陣子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后,陸塵輕聲道:“為何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黑焰魔咒已經將我的道行幾乎全毀了,如今我與凡俗之人也差不了太多。”
天瀾真君搖搖頭,道:“這種事,境界道行都不是最重要的,十個一百個金丹修士,也未必比得上你。”
陸塵苦笑了一下,天瀾真君又道:“有些話其實我不說你也明白,真仙盟如今大而不當,臃腫無能,那死士所言身處高位的奸細確有可能。既是如此,從真仙盟這里著手所有事,便都跟篩子一般,做不下去的。要做此事,必須找一個連真仙盟都不知曉的人。”
陸塵自嘲地笑了笑,道:“那就是我了?可是你別忘了,魔教余孽他們不是至今還在追查當年那個黑狼的下落么?”
“可是他們找不到。”天瀾真君淡淡地道,“天底下真正知曉你身份的,只有兩個人而已。而且除你之外,我也想不到還有哪一個人會對三界神教中各種淵源、切口、暗號、歷史、習慣以及諸般隱秘事項了如指掌的人了。”
“要找到那個隱藏至深的魔教妖孽,真的是非你不可!”天瀾真君看著陸塵,神色鄭重,一字一字地這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