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下個不停,密林之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此時此刻連頭頂茂密的枝葉都已經不能遮擋似乎無窮無盡的水流了,到處都跟堤壩潰破一般,大股大股的水浪從樹上高處嘩嘩地流下。
隱匿在黑暗中的兩個人影,在最初彼此各自的驚愕過后,便很快安靜了下來。這林中是如此的黑暗,以至于他們甚至看不清近在咫尺的對方的臉,也看不見身邊這個人臉上的神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塵壓低了聲音開口道:“樹皮背后的那個圖紋,是你畫在那兒的?”
白蓮身子微微一震,似乎又吃了一驚,遲疑了片刻后,道:“不是。”
這一下卻是陸塵愕然,而還不等他開口繼續追問,白蓮卻已經說道:“那圖紋難道不是你畫的?”
陸塵啞然,抬起頭看著前頭那個模糊而嬌小的身影,在這一刻,他只覺得非但是看不清白蓮的容貌,這個少女身上的一切似乎都越發神秘詭異起來了。
“也不是我。”陸塵很快否認了,隨后深吸了一口氣,道:“那你為什么會在這兒?”
白蓮卻反問道:“我也正想問你這句話,那個圖紋分明是魔教中十分罕見的秘紋,外人根本不能知曉,你又怎么會知道的,又怎么會在這兒?”
陸塵沒有說話,白蓮也很快安靜了下來,兩個人的身子蟄伏在黑暗中,忽然都不約而同地向后退了一點,離對方更遠了些。
陸塵轉過頭,看了一眼山林中的那棵大樹,沉默思索片刻后,便在心中下了決斷。盡管白蓮看上去說得真切,盡管她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但這個女孩的話,不能信。
在這個夜晚如此湊巧地來到這里,說是跟魔教沒關系都不可能。這個女孩的身上一定是有什么極大的秘密。
就在他心念已定準備有所動作時,忽然他的身子猛地一震,竟是險些跌倒,隨后在那片黑暗中,他的雙眼中突然燃起了黑色的火焰,一股冰冷的殺戮之意竟是不可抑制地升騰而起。
前方的白蓮幾乎是瞬間就感知到了這股凜冽的殺意,一聲冷哼,向后退了兩步,對著陸塵擺出了全力戒備的姿態。
但,陸塵卻并沒有動手,而是帶著一絲驚疑轉過頭,望向了遠方黑暗的深處。
那里是昆侖山的深處,是傳說中天穹云間所在的地方。就在剛才,他突然異常清晰地感覺到從那個方向里傳來了一股十分熟悉的氣息,直接與隱藏在他體內最深處的黑火起了共鳴,讓他體內的黑火瞬間升騰而起,幾乎是壓都壓不住。
黑色的火焰搖曳著,在陰暗的林中向著遠方擺動,似乎在那遠處有某個異常強大但同根同源的力量,在吸引著這股黑火。
天穹云間,迷霧籠罩下的冬峰。
一股無比強大的氣息,從濃霧中透了出來,龐大如山的身影在霧氣中若隱若現,漸漸的,有一個巨大的頭顱慢慢靠近了冬峰上的這處懸崖,從迷霧之中,逐漸顯露了真容。
那赫然是一個巨大的龍頭,通體黑色,長而堅韌的龍須在風中拂動著,仿佛是兩根黑色長鞭。雪亮的獠牙在龍口中隱隱出現,露出森冷的光芒,而最可怕的,還是那一雙巨大的龍目中并沒有眼瞳,而是燃燒著奇異的黑火,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從黃泉地府中突然躍出的惡魔,令人驚怖恐懼地慢慢升到了冬峰之前,出現在冬峰眾人的眼前。
巨大而可怕的龍眼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它出現的地方就在天瀾真君的身后,此刻龍頭甚至可以說就在天瀾真君的頭頂上方,只要稍微低垂,就可以一口將看上去相比之下異常渺小的天瀾給吞掉。
但是天瀾真君卻仿佛毫無戒備,依然還是從容不迫地站在那兒,寬袍大袖迎風飛舞。他和這條突然出現的匪夷所思的恐怖巨龍,此刻都看著前方雪地上的那個人,白晨真君。
白晨真君的臉色在那個黑影最初出現的那一刻就陡然動容,一向沉靜如水的臉上少見地出現了匪夷所思般的驚愕之色,緊接著,他的臉上各種表情交織在一起復雜難明,甚至連他的身子,都隱隱有些顫抖起來。
不是畏懼,而是狂怒。
他從那條恐怖的黑色巨龍身上收回目光,盯著天瀾,咬著牙,嘶聲道:“你、你怎么做到的?你又怎敢如此!”
天瀾真君面不改色,神色從容,仿佛自己從來都是問心無愧一般,對白晨真君的質問置若罔聞。而在他頭頂上方的黑龍龍頭則是微微擺動了一下,一陣沉悶如撕裂空氣般的聲音傳來,似乎在這條巨龍身邊,那力量是如此的強大,只要稍微動彈一下都會引來連鎖變化。
真不敢想象,如果這只黑龍徹底發怒動手的話,那又會是何等威勢?
見天瀾沒有回話,白晨真君似乎越發憤怒,但就在他還要再發怒的時候,一件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高高在上的黑龍龍頭,卻是突然往前伸了一下,龍目中的黑火熊熊燃燒著,仿佛倒映出白晨的身影。緊接著,那龍口開啟,在那風雪之中,突然間竟是傳來了一個低沉隆隆如雷鳴一般的聲音,竟是那黑龍口吐人言:“他比你聰明啊!”
白晨真君霍然抬頭,看著那只黑龍,臉色蒼白,隨即慘笑一聲,卻是對天瀾真君道:“你膽大包天,肆意妄為,做事之出格悖逆,已經遠遠超出了當年師父和我對你的勸誡。事到如今,你竟然狂妄到將這妖孽都放了出來,就不怕遭到天譴嗎!”
說到最后幾個字,白晨真君聲若驚雷,字字轟鳴,仿佛是想怒喝震醒在他眼中的天瀾真君。
只是天瀾微微皺眉,卻是平靜地道:“這霧陣法已經將天穹云間盡數包圍了,你就算叫得再大聲,也是傳不出去的。”
白晨真君臉色肅然,忽地神情一冷,道:“老夫活了一大把年紀,什么尊榮沒享受過,今日就是將命交待在這里也算不了什么。但是我只想問你一句,師弟,你如此不顧一切肆意妄為,究竟是為了什么?”他有些痛苦地搖頭指著自己的胸口,道:“難道你做這么多事,就只是為了跟我爭斗,就只是為了要殺我嗎?”
天瀾真君臉色平靜如水,看不出他內心有什么變化,甚至在白晨真君聲色俱厲地質問他時,他臉上都不曾露出絲毫愧疚、后悔,又或是害怕畏縮之類的神情。
他只是平靜地站在那里,最后笑了一下,道:“師兄,你老了。”
“你不會懂我的。”
他淡淡地道:“我要做的事,這世上原本也沒什么人會懂,我也沒指望你們能懂我。”
人生一世,好男兒自當我行我素,管他天崩地裂,也當縱橫睥睨,隨心所欲。
這些話,天瀾都沒有說出口,但是從他的臉色眼神中,白晨卻都看了出來。這么多年的師兄弟了,這世上沒有人會比他更了解這位師弟。
如果有,大概也只有當年已經過世的師父天鴻老祖了罷。
白晨真君不再多言,在深深吸了一口氣后,他臉上的怒氣很快消散了,一片片風雪從他身后出來,漸漸又凝聚成一片白茫茫的暴風雪景象。
化神真君的驕傲與強大,從來不會是那樣簡單的完結。
這個枯槁的老人挺直了脊背,冷冷地看著前方魁梧的光頭男子,還有那條更恐怖的黑龍,忽地冷笑了一聲,昂然道:“你以為私放黑龍,暗算于我,就能令老夫俯首稱臣了么?”
黑龍巨目中的黑火閃爍了一下,似乎火光大盛,但在它龍頭下方的天瀾真君,凝視白晨真君片刻后,卻忽然搖頭道:“師兄,你怕了。”
白晨真君大怒,喝道:“胡說八道!今日在這冬峰之上,我有山靈護體,那妖孽雖然兇惡,但被鎮壓千載,哪里能有什么戰力神通?來來來,你我決死激斗一場,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
天瀾真君笑了笑,一只手臂緩緩揮起,在他身后飄蕩的濃霧霍然退開,就連那巨大的龍頭也垂眼向他看了一下。
一股強橫無匹的力量,從他的身體中慢慢散發出來,純陽剛正,溫厚如日,先是有淡淡金光,隨即光芒大盛如旭日初升,有萬道金光。
無盡風雪在這金光面前,盡數消融退避,而他身處萬丈金光之中,猶如神祗,一股熾烈陽氣噴薄而出,幾令人無法直視。
白晨真君臉色頓時大變,瞳孔收縮,澀聲道:“正陽訣!你竟然已經練成了…”
只見,金光之中,一股灼熱陽剛之氣騰騰而起,與白晨真君這邊的一片冰霜風雪形成了鮮明對比。
光輝之中,只聽天瀾真君渾厚的聲音淡淡地傳來,道:“師父早就說過了,我在修道上的天分,生來就比你強得多。”
話語聲絕,金光瞬間大盛,竟是直接向白晨真君撲了過去!
白晨真君怒吼一聲,風雪呼嘯,也是應了上去。
兩大真君,在這深夜濃霧之中,終于是展開了最后的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