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周圍一片冷冷清清的,突然被人在背后這般拍了一下,換了是誰也要嚇個半死。易昕也是一顆心猛然間提到喉嚨眼上,一個激靈后轉身看去,只見身后站著一個人,居然正是自己找了半天的陸塵。
“啊,怎么是你,陸大哥?”易昕下意識地叫了一聲。
陸塵笑道:“可不是我么,倒是你,好好的跑到這里來干什么?”他舉目四望,目光在那座廢棄了的曾經死人的屋子上停留了片刻,對易昕道:“這里平常可沒人來的,聽說那屋子死人以后,半夜三更的經常鬧鬼呢。”
“啊!”易昕身子又是一顫,連臉色都有些白了,不過很快的她就發現陸塵面帶笑容,頓時反應過來,一下子氣惱得不行,用力打了他手臂一下,嗔道:“你又嚇我!”
陸塵哈哈大笑,不知怎么,看著易昕他的心情似乎就好了許多,笑道:“聽說嘛,我也沒見過的。對了,你還沒說到這里來干嘛?”
“找你啊。”易昕瞪了他一眼,恨得有些牙癢癢的,道,“你知不知道我今天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飛雁臺那邊就不說了,流香圃、石盤山我可都是一一跑過去,就是沒看到你的影子。”
陸塵怔了一下,笑容收了起來,有些詫異地道:“這么急?你找我有事么?”
“嗯,有事啊。”易昕道,“我聽說你跟蘇姐姐鬧翻了,非但自己拎著包裹走人,還讓蘇姐姐取消了那掛名師徒的名義?”
陸塵點了點頭,道:“是有這么一回事。”
易昕一跺腳,道:“我說你這人,怎么這么傻呢?你知不知道蘇姐姐她如今是什么身份的人了,全昆侖山上十萬雜役弟子,至少有九萬九千九百人都哭著喊著想去拜在她門下呢!你倒好,自己跑了?”
陸塵笑了一下,道:“是蘇青珺叫你過來見我的嗎?”
“呸,想得倒美!”易昕看著他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氣呼呼地道,“那當然是不可能的。蘇姐姐如今貴為昆侖派里最年輕的金丹修士,未來前途遠大,甚至大有希望成就元嬰真人的,你以為人家會真的看重你這么一個平平常常的雜役弟子嗎!”
陸塵“哦”了一聲。
易昕一拍額頭,看起來已經完全被陸塵這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氣得無語了,過了一會才道:“陸大哥,你聽我一句勸啊,還是回去向蘇姐姐認個錯,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說點軟話怕什么!而且我看出來了,蘇姐姐對你也是好心的,你稍微服個軟,再加上我在一旁幫你拼命多說幾句好話,一定能讓她收回成命。”
說著,她眼珠子又轉了一下,忽地嘿嘿一笑,拉著陸塵低聲道:“陸大哥,要不你再裝一下,就說遇到什么慘絕人寰傷心事,悲痛欲絕,流一點眼淚出來,我擔保蘇姐姐絕對扛不住,一定會把你重新收入門下的。”
“胡說!”陸塵正色道,“男子漢大丈夫,流血不流淚,你居然讓我哭?”
“哎呀,都說了是做戲了。”易昕瞪了陸塵一眼,然后笑嘻嘻地慫恿道,“去吧,去吧,聽我的沒錯。我可是為你好,不然將來等你歲數大了,沒個靠山什么的,在這山上就難混了我跟你說。”
陸塵看著易昕的臉龐,目光漸漸變得溫暖起來,微笑道:“你居然想的這么長遠啊。”
易昕沒好氣地道:“是人都會這樣想的好不好!我說你最近有點不對勁啊,總覺得越來越笨了,大概是年紀已經大了吧。”
陸塵失笑,搖著頭看著她,道:“這樣啊,那等我將來老了以后,我找你做靠山,讓你養我吧,行不?”
易昕一呆,愕然道:“我?”
陸塵點點頭,道:“對啊,你不也是一個元嬰真人的弟子嗎,將來肯定也不差嘛,行不?”
“這個…”易昕似乎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有些苦惱地想了一會,道,“呃,這么說的話,好像也可以啊。不過蘇姐姐的天資前途,比我好太多了,說真的,你還是應該去跟著她才有前途。等到實在不行的話,你再來找我吧。”
說到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易昕的臉頰上忽然好像亮了一些,看起來有些驕傲,揚起了頭,雙手叉腰,道:“喂!你啊,來,叫一聲師父給我聽聽。”
陸塵大笑,一伸手放在她的頭上,將她推開了,笑罵道:“小丫頭,學壞了啊。”
易昕向旁邊退了一步,嘟起嘴摸了摸頭,不過很快又高興了起來,對陸塵道:“哎,不開玩笑了,陸大哥。你聽我的,還是去找蘇姐姐說說吧,這樣對你這種雜役弟子的身份,真的是有百益而無一害。”
陸塵想了想,又看了看易昕那滿是期待的眼神,便笑著點頭道:“好吧,我聽你的就是了。不過這兩天就是宗門評議會,山上一片忙亂的,她是金丹修士,估計也要忙。等這幾天忙完了,我們再一起去找她吧。”
易昕想了想,道:“嗯,這樣也好,蘇姐姐最近確實忙呢,今天還把她弟弟送到了顏蘿師叔的茶室那邊,請我師父幫忙看診呢。那就過幾天吧,到時候我來找你。”
陸塵微笑道:“好,說定了。”
易昕對他招了招手,便轉身離開,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問了一句,道:“對了,陸大哥,最近沒看到阿土啊,它還好嗎?”
陸塵道:“挺好的,吃得香跑得快,整天在外面野得都不想回家了。”
“哦。”易昕笑了起來,繼續向前走去,這一次走出約莫丈許遠,她又停了下來,對陸塵喊道:“陸大哥,你現在到底住哪兒啊,我都找不到你了。”
陸塵怔了一下,隨后笑道:“沒事,到時候還是我來找你吧。”
易昕嘻嘻一笑,點點頭,轉身離去了。
眼看著易昕漸行漸遠,逐漸連身影也消失在視野中后,陸塵臉上的笑容也慢慢淡了下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連綿不停的細雨仍然還在下著,打濕了這一片山林屋宅。
他轉過身,靜靜地看了看那座廢棄的木屋一眼,然后邁步向前走去,在中間拐了一個彎,走進了遠處那片十分闊大的樹林。
如同過往一樣,這片樹林里十分安靜,只不過這時比平常多了一些雨水拍打樹葉的聲音。走到樹林里,雨勢便頓時小了,但林中的空氣十分潮濕,看起來到處都是濕漉漉的,雨水不停地從那些高處的枝條葉片上滴落下來。
陸塵如同一個幽靈一般,在這片山林中無聲無息地前行著,哪怕是偶爾經過濕軟的土地,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竟然也沒有留下任何足印的痕跡。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終于又看到了那塊在林子深處的大石頭,還有那棵與周圍樹木比起來顯得有些與眾不同的大樹。
樹林里異常安靜,潮濕的雨水淅瀝瀝地下著,不但鳥獸遠離,似乎連蟲子都沉默著。
陸塵的眼眸慢慢變得明亮起來,他的目光掃過這里周圍的地面,看過每一棵的樹木,甚至連每一塊碎石每一根野草都沒放過。
過了一會后,他走了過去,來到那棵大樹下,站在那塊大石旁邊。雨水從頭頂滴落下來,掉落在他的頭頂,從他臉頰上流淌下滑,但他卻似乎全然不在意。
他的目光越來越是明亮敏銳,甚至有一些隱隱的凌厲。
他看過了所有的地方,最后低下了頭,看向他的腳下。
地上是黑色濕潤而骯臟的泥土,有很厚的一層枯葉落在上面,想來是不知多少年月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掉落堆積在這里的,有很多枯葉看起來甚至都已經腐爛了,焦黑枯敗的和泥土顏色接近,或許再過一段時間,這些爛葉也會成為泥土的一部分。
陸塵凝視著腳下這些黑土枯葉,沉默地思索了很久,然后忽然抬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在中土神州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從古至今,古老相傳的就有一種說法,叫做入土為安,意思就是人這一生無論怎樣活著,終有一死,那么死后唯有葬入土地,在無邊無際古老的泥土中,死人才會安心下來,這一生才會有最終最好的歸宿。
從來沒有人會去想過,人在泥土中是什么感覺,因為只有死人才會躺在深深的地下,被泥土所掩蓋。
陸塵不是死人,但他在這一天卻躺進了這里的黑土中,以一種十分詭異的方式,就像是一條陰冷的蛇隱藏進了黑暗陰影中。
那些潮濕黑色骯臟的泥土里,混雜著腐爛枝葉,甚至還有各種各樣令人匪夷所思的死活蟲子以及令人聞之欲吐的惡心氣味。這里根本就不是普通人可以呆的所在。
但是陸塵就像是一個死人般,停在了黑暗的泥土之下,黑土和厚厚的枯葉完全掩蓋住了他的身體,當雨水從天空滴落一晚后,這林中已經再也沒有任何他曾經存在過的痕跡。
只有一根極細的中空小樹枝,在枯敗的落葉中插入土中,毫不起眼地豎立著,過上很久以后,會輕輕地顫動一下。
這場雨,下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