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天瀾真君說道,“別多事了。”
陸塵安靜了下來,過了片刻后點點頭,沒有說話。
天瀾真君看著他,眉頭微微皺起,道:“馬小云說得沒錯啊,你看起來最近確實有些不對勁。”
“因為我想給那個人收尸?”
“因為你心軟了。”天瀾真君道,“十年前的時候,你可不會心軟遲疑,不會顧忌別人的感覺,不會擔心會不會連累別人。我想很早以前,我就跟你說過,這樣的影子都活不長。”
陸塵沉默無言,過了好一會之后,他才道:“你說得對,大概就是這十年里我有了變化吧,怎么了,你不喜歡?”
天瀾真君道:“這樣可能會讓你送命,我當然不喜歡。”
“但我覺得還好吧。”陸塵平靜地說道,“雖然心軟了,道行廢掉了,但我看到了以前沒見過的東西,感覺了一些從不知道的心境,我覺得那些都很好。”
陸塵抬眼看著眼前這位名動天下的真君,道:“其實有時候我也會想,如果是現在的我在那荒谷之中時,我還會不會鐵石心腸般毫無猶豫地一劍刺死云守陽。”
天瀾真君眼睛微微瞇了一下,看著陸塵,道:“怎么,你覺得自己十年前做錯了?”
陸塵搖搖頭,道:“不,我沒后悔。”頓了一下后,他道:“你說得對,大概還是我心軟了。影子是不應該心軟的,我想我大概是不適合再做影子了。”
樹林中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后,天瀾真君道:“這些年辛苦你了,不過幸好,這次事情做好后,你就可以解脫了。”
陸塵笑了一下,道:“真的吧?”
天瀾真君笑了起來,道:“我騙你做什么,你是我唯一的弟子,將來我還指望你傳承我的法統衣缽呢。唔,說到這個,我這一脈啊有個習慣,歷代祖師都會將自己名字中的一個道號傳給最中意的弟子,然后世代傳承下來。我師父是天鴻老祖,他就將‘天’字道號傳給我了,所以我叫天瀾。”
“將來我也把‘天’字傳給你啊,陸塵。”天瀾真君笑著對陸塵說道。
陸塵聳聳肩,道:“那我叫什么呢,陸天?天塵?陸天塵?聽起來一點氣勢都沒有,不好聽啊。”
天瀾真君想了想,道:“叫‘’可好?”
“?”陸塵念了一遍。
天瀾真君微笑道:“如何,我覺得挺不錯。”
“算了吧,別跟我扯這個,不然搞得我一輩子都要跟影子糾纏不清似的。死光頭,咱們說好了,這是最后一次了啊!”陸塵笑著對天瀾真君道。
天瀾真君點點頭,道:“嗯,最后一次了。不過這名字真不錯啊,你再想想,哈哈…”
笑聲之中,他站起身來,寬大的袖袍如浮云舒卷,大風驟起,落葉飄舞,整片山林獵獵作響,忽地有鳥雀驚起,他身形一閃,便已是不見蹤跡。
山林深處,便只剩下了陸塵一人。只見他望著那大風余勢,面上神色忽然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思索著什么,過了片刻之后,卻是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道:“天鴻老祖最中意的弟子,卻沒有接掌昆侖派么…”
天穹云間,冬峰之上。
呼嘯的風雪聲中,白蓮和卓賢二人站在再度打開的風語盤前,看著里面的狂風暴雪,然后聽到了從風雪深處傳來的白晨真君的聲音。
“蓮兒,這幾日中風語盤先放在你二師兄這里,有許多宗門大事需要他時時與我聯絡,你年紀還小,就不要分心,只管在洞府中靜心修煉就好。”
白蓮微微垂首,平靜地道:“是,弟子明白了。”
“你去吧。”
“弟子告退。”白蓮先向風語盤行了一禮,隨后又向卓賢點了點頭,卓賢微笑示意,隨后白蓮轉過身子走了出去。
洞府中便只剩下卓賢一人,過了片刻后,白晨真君的聲音再度傳來,道:“近日蓮兒修煉的情況如何?”
卓賢道:“小師妹乃是天縱奇才,道行進境極快,早已遠勝當年我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弟子真是自愧不如。”
白晨真君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心情不錯,居然還笑了一下,道:“嗯,蓮兒天生五柱根骨,在修行上確實勝過常人。不過她畢竟還小,日后的路還長,你這個做師兄的也要時時照顧她。”
卓賢拱手道:“是,弟子明白。”
白晨真君又道:“宗門里情況如何?”
卓賢道:“如今一切都好,前日閑月師兄斷然下令處死魔教奸細,雷霆手段震懾眾人,那些風言風語這兩天已經少了許多了。”
白晨真君冷笑了一下,道:“那幾個刺頭不過也是色厲內荏的角色,就算修成了元嬰也是成不了什么大事。如今宗門所慮者,也僅有我那位師弟天瀾一人而已,只要他不回山,就出不了什么大亂子。”
卓賢目光一閃,把聲音放低了一些,道:“師父,你這話的意思,莫非是天瀾師叔他…對大師兄有所不滿嗎?”
“他不滿的人大概是我吧!”白晨真君這一天的興致似乎不錯,對自己這位二徒弟也是并未隱瞞,淡淡地道,“不過無所謂,只要有我在一日,他就翻不了天。”
卓賢深深低下頭去,恭聲道:“師父英明。”
“我將靜心修煉,不過既然答應了閑月,宗門評議會那天晚上我還是會替他去坐鎮一場。到時候你來找我。”
“是。”
風雪聲逐漸低落下去,逐漸消失不聞,那塊風語盤也安靜了下來,變成了平日安靜的模樣。卓賢走上前,輕輕將這面法寶收了起來,臉上神情似乎陷入了深思的模樣。
這一晚夜色降臨,明月初升的時候,一道身影從夜空中掠來,降臨在飛雁臺上。
月光清冷照耀左右,平臺上看去空空蕩蕩,那人正要往山壁洞府那邊走去叫門,忽然“咦”了一聲,卻是轉頭向另一邊看去,只見在那邊木屋外不遠處,有個女子正是蘇青珺,正站在那兒抬頭仰望月色,怔怔出神。
這人走了過來,行進間還故意加重了腳步,蘇青珺立刻感覺到了后面的動靜,轉頭看來,臉上先是一怔,隨即叫了一聲,道:“師父,你怎么來了?”
這來人自然就是如今昆侖派鐵支的領袖木原真人,只見他走到蘇青珺身前,向左右看了看,最后目光落在蘇青珺的臉上,有些驚訝地道:“你站在這里做什么?”
蘇青珺道:“今晚夜色不錯,月光照云海,頗有壯闊之意,我就想過來看看。”
木原真人翻了一個白眼,道:“你在這里住了幾年了,早該看膩了吧。”
蘇青珺沉默了片刻,道:“沒有,前些年我醉心修煉,回來后便時時都藏在洞府中,這周圍景色,日升月落壯闊云海什么的,如果沒人告訴我,我還真沒認真看過。”
木原真人望了一眼遠方云海,只見月光之下云海上一片銀光閃爍,如大海波濤一般,確實異常美麗。他點了點頭,道:“嗯,我們修道之人,有時也要講究個參悟天地造化,雖說這等境界一般都在元嬰境之上的修士才能感悟,不過像你這種天資過人的奇才,在金丹境多體會體會,對自身道行修行也是有益無害的。”
蘇青珺點頭道:“是,弟子明白了。”說著又看了木原真人一眼,道:“師父,你今晚過來,是有事找我么?”
木原真人也不再看那片云海,遲疑了片刻后,對蘇青珺道:“嗯,今晚去見了一位…老友,回山途中路過此處,便想下來看看你,跟你隨便聊幾句。”
蘇青珺點點頭,道:“哦,師父那你稍候,我去拿些靈茶出來沏茶喝,我們師徒共賞月色。”
木原真人一擺手,道:“不喝不喝,那茶味太淡了,我還是喝自己的酒水就好。”說著也不知如何就從身上摸出個酒壺來,往嘴里塞著大口骨碌骨碌喝了幾口,蘇青珺也是失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木原真人喝了酒,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聲,道:“青珺啊,你拜入我門下這么多年,會不會有些后悔的時候啊?”
“后悔?”蘇青珺吃了一驚,愕然道,“師父,好好的你怎么這樣說?我從沒后悔啊,這些年都是多虧了你的教導,我才能道行日進,哪里會有別的心思。”
木原真人笑了笑,道:“嗯,你是個好孩子啊。”說著,他又喝了一口酒,道:“不過咱們昆侖派里的事,想必你心里也是有數的,我們鐵支式微多年,總還是有許多吃虧的地方,為師雖然盡力幫你爭取,但有時候總難免會有做不到做不好的時候,就怕委屈了你這份天資根骨啊。”
蘇青珺微笑道:“師父,你想多了,我很好的。”
木原真人凝視著蘇青珺那張美麗的臉龐,忽然笑了一下,然后說道:“嗯,真是好孩子。不過你放心,將來總有一天,師父要好好地栽培你,讓你和宗門里所有其他天才一樣,盡展所長,將我們鐵支一脈發揚光大!”
說話間,他似乎有些激動,手上不自覺地用力,卻是一聲悶響,直接將那酒壺捏碎了。
酒水飛濺出來,在那月光之下,在那半空中無數水滴之間,折射出一道道瑰麗而奇異的彩虹,仿佛通往遠方遙遠的夜色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