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夕陽最后一抹余暉的照耀之下,魔兵拉開距離后,就快速往北撤后,翻過滄棱城北面的第一道山嵴,卻絲毫沒有停留下來的意思,而是北面相對開闊的溪谷,繼續往北而行。
陳海與蒼遺懸立在半空中,盯著八千青鱗魔近衛精銳,在兩千翼魔精銳的護衛下,像一股涌動的黑潮往北流淌,護陣血煞依舊濃烈,像暮色里熊熊燃燒的一抹紅艷妖火,是那樣的刺目驚心。
“這些魔兵要去哪里?”周溫韋與陳正卿以及滄棱城守軍臨時的指揮使黎永昌飛到陳海身邊,看著魔兵絕塵北去,一時琢磨不透巫真老魔的意圖。
“應該是去沁陽城!”陳海神色凝重的說道。
“…”周溫韋、陳正卿還在沉吟,黎永昌臉上就陡然凝重起來。
他受派到滄棱湖道院已經有十數年,對滄棱江附近的形勢比誰都要清楚。
沁陽城就在六七百里外,是巫真老魔在率部抵達淪棱城之前所攻克的一座人族城池——沁陽城的規模要比淪棱小得多,只有二十多萬凡民棲息繁衍,巫真老魔三天攻下沁陽城之后,都沒有怎么屠戮,就率部直插淪陵城而來。
這時候沁陽城內的居民應該都逃出城去了,但是對于凡民而言,就算拼了命的逃難,在山野荒原間三天時間又能逃出去多遠?
三四百里,抑或五六百里?
巫真老魔率這部魔兵,要是撤退的方向如陳海所料就是沁陽城,那必然是要以沁陽城為根基,一方面等后面從九原塞缺口南下的魔兵過來會合,一方面從四荒八野將逃散的凡民重新驅趕到沁陽城中,供它們消耗。
沁陽城雖然不是大城,但四五百里方圓內,凡民也應該有百萬之多。
他們熬過剛才那一場血戰,實際上遠遠沒有完,接下來還有更殘酷、更血腥的考驗等著他們。
陳海不難猜測巫真老魔的意圖,魔族雖然兇殘暴虐、嗜好殺戮,但與人族在海東大陣廝殺了數十萬年,甚至在流陽宮時代都沒有被徹底的壓制,這一次魔劫還將崇國殺得落花流水,都說明它們絕對不蠢——換作陳海是大魔君巫真,也會選擇撤到沁陽城重整陣腳。
對此,陳海也無計可施,只要有可能,他都會盡一切能力去救,但他們此時東進,背負著更大的責任。
城內四萬殘卒,具有通玄境底子的不足五分之一,沒有戰騎,甚至連一些健壯的駝馬都沒有,是不可能出城追擊青鱗魔近衛精銳的。
這些青鱗魔近衛精銳,個個高壯五六米高,有著相當辟靈境中后期武修的驚人體力,晝夜奔行一千七八百里都不帶喘息,主要由凡民健壯構成的殘兵,就算人數再多,又憑什么出城去追擊青鱗魔近衛精銳?
魔兵還有上萬,有翼魔精銳,有青鱗魔近衛精銳,又有大魔君巫真統領,六頭魔蛟加八大魔侯,戰力極其強悍,陳海單率領千余天鶴宗精英弟子,也是沒有資格追上去糾纏不休的。
陳海不能輕易就將手下這點精銳拼光掉,當下只是讓周溫韋派出四隊御禽精銳,從西翼鉗制魔兵,令它們不敢分散開來,這樣能令已經往西逃出四五百里的凡民,不至于被翼魔截住,但讓他們盡量避免跟大群翼魔纏戰,更不能輕易接近魔兵主力兩百里之內。
陳海雖然能勉強接住大魔君巫真三五擊,但天魔中三境的威能、神通,是道丹、明竅境弟子所難以揣度的。
率部抵達沁陽城,已經是清晨。
人族城池對體形高大的魔族而言,實在是太小,三四丈寬的街道在沁陽城就算是主街了,像蛛網般密集的巷道大多只有七八尺寬,隨便一頭健壯的青鱗魔近衛走進去,一不注意就會帶倒一片院墻——人族所居住的房子,大多數僅到青鱗魔近衛的胸口,所以之前魔兵通常都會在城池之外擇地駐營,而是將城池當成豢養人族凡民的血食場。
有過前車之鑒,大魔君巫真勒令所有的兵馬都進城駐營,很可惜沁陽城里的凡民逃散得就剩千余老弱病殘,嚼起來都有一股子酸韌,一點都不美味。
而四五百天鶴宗弟子又御禽在西翼活動,大魔君巫真不想節外生枝,便分出小股的魔兵,往北、往東,從山溝溝里擄掠凡民,驅趕到沁陽城里來。
與身下八大魔侯化變人身,走進城守府大殿里,大魔君巫真的心情可以就是糟透了。
它從九原塞缺口南下,確認人族元陽宗掌教秦虎山所率兵馬,處于絕對的劣勢,只能借鎖龍陘西口的險峻地形,將商牟、丘山大魔君所率的四百萬主力堵在室韋山的深處,這也使得這一部人族兵馬也根本就不敢西撤。
而這時候北廷境內的人族兵馬也紛紛崩潰、不戰而逃,大魔君巫真自以為北廷東部不會有什么威脅,也就放寬對手下魔君、魔侯的約束,甚至縱容它們深入人族腹地先飽餐一頓,好好的提升一下實力,然后再聚集起來去進攻秦虎山這部人族的后路。
它沒想到會在滄棱城遭遇到陳海。
目前它麾下的四五十萬魔兵,在五位魔君的統領下分為五部,雖然已經都從九原塞缺口南下,但到九原塞以南就迫不及待的分散出去掠食生靈血肉了。
大魔君巫真趕到沁陽城,得到確切消息,五部魔兵在九原塞南部都聚集起來,至少需要四五天的時間,到時候速度最快的一部魔兵,也需要在十五天后才能夠趕到沁陽城跟它們會合,主力魔兵則需要二十天甚至更長的時間,才能趕到沁陽城。
二十天的時間足以發生太多的變數了。
它還不太清楚陳海突然出現在這里的意圖,但陳海乃是擊潰天呈山魔族的北陵軍之主帥,輕易不會東進,就算是與秦虎山等人聯絡消息,也輪不到這樣的人物親自出馬,但倘若陳海是過來接援秦虎山,那陳海的身后必然還有更強大、兵馬規模更多的援軍,隨時有可能從由西往東,殺入淪棱湖釁。
雖然商牟大魔君同意先調一萬精銳翼魔過來,聽它的調遣,但大魔君巫真卻沒有絲毫的輕松,要是大股的人族精銳援軍戰力超乎它的想象,又提前抵達淪陵湖畔,它到時候也只能落荒而逃。
魔族在東線都已經占據絕對優勢了,它身為大魔君還被小股的人族精銳殺得落荒而逃,也真是夠丟臉的,它心里這時候也是大罵閆莨、緱亢那兩個蠢貨。
若非這兩個蠢貨輕敵,導致天呈山五百萬精銳魔兵被滅,這時候北廷,乃至實力更強勁、資源更加富饒的西北域,說不定都已經成為他們的血食場了。
現在卻要憑添那么多的波折。
即便斥侯還沒有滲透到紫柏山附近,但從陳海率部東進,大魔君巫真也能想到,西北三宗與北陵軍在斬獲魔獐嶺大捷之后,其弟子、軍民應該已經走出東線潰敗的低谷,此時應該在紫柏山一線積極部署防線。
由于三宗及北陵軍,再加上流陽宮殘孽所經營的燕州,差不多能集結七八百萬精銳兵馬,這使得它們即便順利拿下北廷,在黑炎大魔尊完全攻陷雍京之前,都不敢輕易逼近紫柏山。
這將讓西北域三宗平白多了三四年休生養息的喘息之機,而在此同時,海東大陸的人族天南國、越國也必然會從橫斷山脈、云嶺出兵,到時候又會出現很多的變數…
想到這里,大魔君巫真就心煩意亂,傳訊其他五部魔君,它們動作緩慢已成事實,無法肯定,讓它們先將手下的翼魔精銳、魔蛟等空中機動戰兵,以最快的速度派到沁陽城來聽它的調遣。
這樣的話,五天后它就能在沁陽城聚集兩萬翼魔精銳、二十多頭魔蛟,只要人族援軍沒有趕來,與八千青鱗魔近衛會合,它還可以嘗試進攻一次滄棱城。
陳海他們知道魔劫未解,但滄棱城里的凡民,卻陷入如獲新生般的狂喜。
陳海并沒有急于安排城中凡民往西撤退,凡民撤退的速度太慢了,即便往西多走一千里還是兩千里,完全沒有什么意義,畢竟他們最終要走到紫柏山以西,才算暫時安全。
而陳海最根本的目的,是要讓整個北廷能有更多的凡民有機會逃到紫柏山以西去,那他就要利用滄棱城,盡可能與先遣進入北廷東部地區的魔兵精銳周旋更多的時間。
滄棱城里的凡民,其實是他唯數不多能調用資源。
滄棱城作為郡治所在,北廷四宗都曾在設立道院,傳授道法,即便辟靈境以上的玄修弟子幾乎都逃出去,但滄棱城的軍事潛力,猶不容小窺。
一方面,滄棱城作為郡治之城,作為方圓萬里的經濟、政治、文化乃至政治軍事,本身就是宗閥力量最為聚集之一;而在塔山防線崩潰后,郡內大小宗族有第一時間西逃的,也第一時間逃入滄棱城觀望形勢的。
在滄棱城守軍知道趙玄陽棄九原塞而逃,大股魔兵從九原塞缺口直接南下時,大魔君巫真已經率部攻陷六七百里外的沁陽城了,而這時淹留在滄棱城里的宗族子弟差不多有七八十萬人。
這時候守軍、宗族子弟落荒而逃,但已經太晚了,最終除了那些能御風、御劍飛行,或有資格騎乘靈禽、靈騎、踏山越河如覆平地的宗族宗老、中堅力量以及嫡支子弟及嫡親家眷外,其他大量的宗族子弟,跟大多數的守軍將卒,都沒能逃出三四百里遠,就被魔兵截住,不得不被驅趕回滄棱城來。
北廷跟西北域一樣,宗族壟斷著修煉資源,普通寒門子弟以及村野凡民,可能兩三千人里才有一人有修煉粗淺武道或玄法的機會;而宗族里,即便是庶出旁系,只要資質略微看得過去,基本上都會受到栽培。
事實上被截留在滄棱城里的宗族子弟,差不多有五六萬人擁有通玄境的修為底子——相比較之下,凡民子弟但凡有些修煉底子,差不多都在軍中充當精銳將卒,也以此謀生的手段,而在守軍殘卒之外,凡民中就罕見擁有修為底子的人了。
不過,城里三百萬凡民,挑選臂力過人、身強體壯的,也能有二三十萬精壯民勇可以組織起來…
此外,滄棱城以南的淪棱湖沿岸千里之地,包括滄棱湖中的幾座湖島里,還有數百萬凡民棲息繁衍,此時都成了驚弓之鳥,有一部分人會選擇西逃,也有一部分人看到他們這邊守住城池,有可能會逃到滄棱城來。
而在滄棱城往東,沿著滄棱江溯游而上,一直到室韋山西麓近兩萬里,此時應該有大量的凡民,在東線魔兵所遣前鋒兵馬以及雜魔的驅趕下,正瘋狂西逃。
滄棱城作為滄棱江流域上億凡民西逃的必經之路,隨時都會有難民潮涌來,而甚至還有相當多的殘兵敗將,以及室韋山西麓的一些宗族會一路逃過來,陳海心想著要是能用好滄棱城,不是不能跟魔族周轉兩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而滄棱城作為萬里之郡的郡治,守軍未戰即潰,武庫里要說有什么高級貨,那是妄想,但刀劍戟戈甚至尋常弓弩等軍械卻是不缺;另外,玄陽精鐵等戰略物資,也儲備近兩百萬斤倉皇間被遺棄在這里,逃將就怕帶上這些身外之物,會拖慢逃亡的速度!
從黎永昌那里知道滄棱城以及滄棱江中上游更多的詳細情況之后,陳海說道:“城里所有擁有修為底子、十二歲以上的宗族子弟,以及北廷東部所有路經滄棱城的西撤兵馬、宗族子弟,都需要全部編入軍中,違者立斬無赦。此外,再從征選二十萬民勇作為后備兵馬,隨時填入軍陣之中——接下來戰事,還會非常的殘酷,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撐到最后,但對所有的守軍將卒,我能做出的最大承諾,就是會直接動用風焰飛艇,第一個安排他們的家小撤到紫柏山以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