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景林這時候認真回想過去幾天的接觸戰,才發現確如陳海所說,有幾次接觸戰,妖蠻前哨所采用的戰術相當不錯,即便是被他們擊退了,但也沒有什么傷亡,甚至可以說這幾次妖蠻想利用小規模的沖突及接觸戰,試探他們這邊的底細,但大多數時候,妖蠻前哨戰兵的沖鋒就顯得太笨拙了。
可見妖蠻之中也有精擅戰術的優秀將領,只是大多數妖蠻將領,還局限于傳統的思維局限里沒有擺脫出來,作戰思路粗暴簡單,在橫山城下、在陳海這樣的兵術宗師級人物面前,難免會吃大虧。
而在受到足夠血的教訓之前,吳景林也相信妖蠻即便有個別優秀的將領,但他們更細膩、層次更豐富的戰術戰法,在妖蠻部族內部也不會有機會受到足夠的重視。
這也是陳海要在妖蠻反思過來之前,突襲其大營的根本原因。
不給妖蠻反應的時間。
從橫山城往北,溪河都已經冰封,凍得嚴嚴實實,重型天機戰車碾壓過去,冰層都絲毫無恙,基本上就沒有什么地形上的滯礙。
吳蒙率第五戰營在潼河南岸稍作整飭,等周鈞率第四戰營精卒分三路趕過來,這時候陳海也率剩下的扈衛營將卒,與吳景林一起抵達到潼河南岸,繼而越過潼河,往二十里外的妖蠻大營開拔而去。
陳海沒有讓三千天水郡兵也直接越過潼河,而是由華陽宗一員副將弟子統領這支騎兵,與西翼角堡的守兵匯合,只要能從潼河南岸保持北進的攻擊勢態,讓妖蠻感覺到不好受就足夠了。
妖蠻南下,進入秦潼山西麓以西的豁口,一是缺乏必要的物資,同時也不善于筑城、守城,他們在潼河北面的大營修建得十分簡陋,即便是木柵墻、夯土護墻及不算深的濠溝,都沒有大營徹底的圍起來,還留下好幾道豁口。
除了幾座簡陋的哨樓外,也沒有更多能阻止敵軍接近的防御設施了,抵推到橫山城外的妖蠻戰兵,大概就沒有想到過守兵會在殺過潼河,與他們野戰的一刻。
陳海率萬余戰卒,簇擁十數輛輕重型天機戰車,從左翼的豁口,逼近敵營,將試圖結陣防御的兩三千妖蠻戰卒,無數的撕成粉碎。
這時候妖蠻則是更深刻的體會到重膛弩的恐怖威力,他們所造的木盾、偏廂車以及木柵墻,眨眼間就被數以百計、千計的重弩彈撕成粉碎。
妖蠻這時候都清楚,簡陋單薄的木柵墻不足以待,也好在大營的柵墻實在簡陋,卻也不影響三萬多妖蠻戰兵放棄大營,迅速分散出去。
妖蠻戰兵這時候也出乎意料的迅速反應過來,龍驤大營的天機戰車數量畢竟很有限,只要能避開天機戰車重弩彈幕覆蓋的正面,側翼還能給他們找到相當大的攻擊空間,不斷從側翼尋找戰機。
無論是在雪地快速移動,還是驚人的體力,體內有著遠古妖獸血脈的妖蠻戰兵,實要比人族精銳戰卒要強悍得很。
看著妖蠻戰兵忽而聚攏、以長弓及擲矛強攻側翼;忽而散開,避開數組戰車調整過來之后的鋒芒,陳海坐在一頭赤狻戰獸寬厚的背脊,跟吳景林說道:“你看,妖蠻此時的戰術就很高明,已經有點找不到行跡的感覺了。”
吳景林眉頭微蹙,雖說龍驤大營側翼即便在平坦的雪地里也相當難得的守得很穩,但隨著妖蠻戰兵一次次從側翼猛撲過來,還是不斷的在積累傷亡,這說明妖蠻的戰術相當不錯。
妖蠻戰兵里巫蠻數量稀微,但精擅武技的戰兵太多、太精銳了,三四百步之外,應該是長弓射殺的有限距離,但精銳妖蠻戰兵,卻能將手里的短鐵矛像閃電一樣投擲過來。
這些精銳擲矛蠻兵,擲出的短鐵矛,在三五百步的距離內,威力甚至比重弩彈還要強大,但終究無法跟重膛弩的射程比,再一個,很難像重膛弩那般,形成一波接一波的密集彈幕。
不管怎么說,妖蠻戰兵利用戰獸的快速移動,以及精準而兇猛的擲矛,確實給龍驤大營的側翼造成相當大的麻煩。
而妖蠻里那些戰力強悍的蠻武將領,從兩翼擾襲時,戰術更加靈活。
妖蠻部族的首領、將領們,不習慣穿會持續消耗真元法力的靈甲護身,但體魄強壯到極致,身穿上千斤重的重甲,防護力絕不在黃級靈甲之上。
縱橫沙場之上,尋常劍氣戟芒,根本就無法破開其防御,這些妖蠻強者常常混雜在蠻兵之中,突然往龍驤大營的側翼殺來,一道道勁氣玄芒,幾乎要將天地撕裂。
部署在側翼的淬金盾,能擋住精銳蠻兵的擲矛,卻擋不住妖蠻強者的突然襲殺,常常被打了一個措手,需要有相應的強者頂上去,才能保住缺口不會繼續擴大。
然而這些妖蠻強者不再像以往那般勇猛無前、只知進而不退,通常都是一擊之下,不管得不得手,就退入己方陣己,陳海不得不額外消耗大量的防御符篆,以減少兩翼的傷亡。
吳景林就擔心有那么一刻,側翼守不住陣腳,被妖蠻撕開缺口,那時就會會誘發整個戰陣的崩潰,勸陳海說道:“我們已經將妖蠻在潼河北岸的大營摧毀,此時回去堅守橫山城,這部妖蠻再也難以橫山城外滯留太久的時間了——只要西線那邊不出紕漏,今冬的防御戰事,算是輕松的過去了。”
也恰是天水郡將橫山以北上千里縱深的土地放棄掉了,而在橫北防線東北、西北方向,又有河西的斷龍嶺防線及苗氏為首的北郡斬馬嶺防線形成鉗制夾擊之勢,妖蠻諸部的真正主力不會貿然深入豁口;而在試探到橫山防線上的防御意志及實力極為強悍之后,更不可能在沒有解決兩翼威脅的情況下孤軍深入。
戰事進行到這一步,吳景林認為橫山防線今冬的戰事該收尾聲了。
陳海可不覺得繼續廝殺下去會是一種冒險,說道:“妖蠻這時候的戰術是很高明,但這種戰術不是來自于精準的指揮,而是事先就命令妖蠻將領們率領所部各行其事,各自從我們的側翼尋找戰機。這樣的戰術確實簡捷有效,但也需要所有的妖蠻將領都能深刻認識到這種戰術的妙處,能有一支訓練有素的戰兵一絲不茍、不打折扣的執行這樣的戰術才行。景林你且看著,只要拖延下去,必有妖蠻將領的耐心會提前耗盡,會想著不管是側翼,還是側前方,都會想著要狠狠的咬掉我們一口才會甘心。我們只要堅持到那時候,戰局就會出現變化,到時候景林兄那三千精騎,也可以越過潼河,進入戰場擴大戰果。”
吳景林將信將疑的等了片晌,真就逐漸發現好幾路小股妖蠻戰兵的戰術漸漸變得呆板起來,變得急躁,多次試圖撕開龍驤大營的戰陣。
陳海也每每在這時候給妖蠻設下陷陣,會故意打開側翼的缺口,放一部分妖蠻戰兵進來,這時候除了從前鋒陣線將重膛弩順時針或逆時針反轉回來,封住這部分妖蠻戰兵的退路外,更主要是在內部用長矛重甲陣,無情的將其殲滅掉。
妖蠻的肉身是要比普通人強得多,但即便避開重膛弩的掃射,也終究無法像巨象能直接踐踏龍驤大營的長矛重甲陣,一旦陷入重圍之中,迎著他們無疑是慘淡的滅亡命運。
要么陳海索性在側翼層層疊疊的部署長矛重甲陣,讓不知死活的妖蠻戰兵自己沖上來撞個頭皮血流。
此時長矛重甲陣,五十人為一隊,橫十縱五,淬金鐵所鑄的矛鋒層層疊疊相加,仿佛能撕裂一切的重鋒矛墻,能抵住一切的沖擊。
矛墻雖然,但終有空障,因灰長矛重甲陣的防御也是其弱點所在,陳海就在每隊長矛重甲兵的中間,部署盾戟甲卒。
龍驤大營的戟盾甲卒,所持上戰場的巨盾也是經過精巧的設計。
將近有一個高的淬金盾,盾邊鑄有鎖扣,看到敵騎沖擊過來,十數張淬金鐵盾甚至數十張、上百張淬金鐵盾,環環相扣,連成盾墻,再以戰戟支撐。
只要不是長牙巨象這樣的龐然大物,普通妖蠻戰兵御獸沖來,還不可能輕易將這樣的堅固盾墻沖垮掉。
即便以五六米長、層層疊疊的淬金矛墻,將沖刺過來的妖蠻及戰獸扎成串,更有視覺上的沖擊,但龍驤大營兩翼的防線太薄了,陳海不能為了視覺上的沖擊,去冒險。
換了吳景林是妖蠻將領,必然還能繼續耐著性子在兩翼游擊,在從側翼快速掠過時,不斷利用長弓及擲矛絞殺龍驤大營的戰卒,將這邊耗得精疲力竭,勝利總歸是要屬于在體力及肉身強悍程度上占有絕對優勢的妖蠻,但大多數的妖蠻將領顯然缺乏足夠的耐心。
一輪明月高懸,照得雪地通亮如晝,隨著一隊隊沖動而妄動的妖蠻戰兵被殲滅,冰雪被踩踏得泥濘、被鮮血染得污穢難堪,上萬具妖蠻尸首被丟棄在泥濘的冰土上,而龍驤大營的重弩彈卻源源不斷,看不到耗盡的跡象,剩下的妖蠻戰兵終于是扛不住強大的壓力,往北撤退了。
并非近兩萬妖蠻戰兵退卻了,陳海就會鳴金收兵,他甚至不顧在橫山防線的西翼,還有三四萬妖蠻戰兵盯著天水郡兵負責的區域,見月色極好,照得雪地如晝,便繼續率領第四、第五大營、扈衛營,連夜綴著妖蠻戰兵撤退的方向北上。
吳景林也只能硬著頭皮,率三千天水郡兵跟隨北進。
妖蠻戰兵稍有停頓,陳海便指揮第四、第五戰營輪番強攻上去,也完全不擔心補充的問題。
也好在妖蠻撤退及陳海率部追擊的方向,都貼著秦潼山西麓的巍峨群峰。
兩艘風焰飛艇在鶴婆婆親率戰禽上百頭兇猛靈禽的保護下,攜帶作戰物資,從秦潼山西麓的巍峨群嶺間穿插行進,在北上追敵兵馬與橫山城甚至遠至千里之外的瀝泉之間不斷的轉移。
除了補充物資外,有這兩艘風焰飛艇,一方面不斷及時將傷病送回后方的橫山城,又不斷從其他防寨抽調新的戰卒補充過來,始終保證北進的精銳戰卒維持萬人以上,保證北進的精銳戰卒兵甲弩械完整。
妖蠻里雖然也有不少能御空飛行的強者,甚至還有數名北境都極深見的妖翼族人,但總體數量畢竟少了,沒有辦法依賴于少量的精銳,就能摧毀上百戰禽嚴密保護下的兩艘風焰飛艇。
陳海同時也率追敵主力貼著秦潼山西麓的絕嶺懸崖北進,保證即便西翼以及北部更多的妖蠻戰兵匯合進來,他們也能退入秦潼山西麓的絕嶺深峽之中固守,而不是完全暴露在四周空曠的雪原里,任不計其數的妖蠻戰兵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
這一路糾纏,到第六天,陳海率部追擊到千里之外的榆城嶺東麓才停下步伐。
從榆城嶺往北,秦潼山西北麓的千丈絕嶺雄峰就嘎然而止,往東北三百里外,就是雍郡西部的斬馬嶺,往西則是河西的斷龍嶺大營。
從榆城嶺再往北,不能背依雄俊奇偉的秦潼山西北麓峰崖險壑,還將暴露在河西斷龍嶺防線及雍郡斬馬嶺防線以外,而這時候在河西斷龍嶺防線及雍郡斬嶺防線的北面,聚集了規模更為恐怖的妖蠻戰兵,絕非陳海率萬余精銳所能力抗。
潼河出秦潼山之后,只有橫山城北面百余里是東西流向,很快就折向往北,陳海站在一座二百多米高的斷崖上,眺望西北方向凍得嚴嚴實實的潼河,跟從后面隨風焰飛艇護送補給物資過來的蘇原說道:“我們就在此扎下防寨,從此之后不再令妖蠻能南侵半步。”
蘇原與吳蒙、周鈞等人都面面相覷,陳海率諸將入駐橫山城,就提出要將防線修到榆城嶺的“小目標”,大家都計劃著等來年妖蠻退兵,泛濫的洪水將榆城嶺北面的荒原沖成大軍難以通行的沼澤地,他們才趁機過來筑城,卻沒想到陳海竟然是以這種方式,提前率部推進到榆城嶺建造營寨。
這時候還有四五萬妖蠻戰兵,在橫山與榆城嶺之間,在北面聚集妖蠻戰兵規模更恐怖,而他們的重弩彈儲備在經過數日消耗后,已經變得很有限;十八架重膛弩,由于過度頻繁的射擊,有八架部件損毀,需要維修后才能再度投入戰斗。
照道理來說,他們應該撤回橫山城修整才是。
他們此時所立的斷崖孤峰,是榆城嶺位于潼河東岸的獨立一截,方圓僅有三四里,東距秦潼山西北麓山勢還算險峻的山嶺余脈間,有一百三四十里豁口,而西邊潼河凍得堅如鐵石,一旦妖蠻戰兵從四面八方合圍過來,他們將會被徹底圍困在這雪原之中。
“重弩彈怕是不足——而瀝泉那邊淬金鐵儲備已然耗盡。”蘇原壓著聲音說道,確保這些機密事,不會落入守在崖前的普通將卒耳里。
瀝泉那邊每月是能冶煉兩百多萬斤九級淬金鐵,天機學宮能通過種種渠道跟手段,從中獲得兩成的份額,這是當初陳海將聚泉嶺交給諸家共執時就談妥的條件,也一直都執行得很好。
然而這部分的份額,主要是通過瀝泉總管府所屬工場所鑄造的輕型戰車、天機連弩等戰械及淬金兵甲獲得,也就意味著,天機學宮每月能從瀝泉總管府所屬的工場,獲得兩乘輕型戰車、四架天機連弩以及若干淬金弩及其他數量不等的淬金級精良兵甲。
陳海最初這么設計,也是強迫諸族將手里的一部分精英匠師集中到瀝泉來、集中到瀝泉總管府所轄的各個鑄造工場之中,這也導致天機學宮也無法直接獲得大量的淬金鐵料。
此外,即便鹿城在兩三萬里之外,想要將鹿城的優質淬金鐵運入瀝泉,每兩個月才能返回一趟。
此時天機學宮是能組織更多的匠工以及匠師學徒,但受淬金鐵料的嚴重限制,每天僅能供應不到一千枚鋒刃重弩彈。
陳海只是淡然一笑:“妖蠻可不知我們到底儲備多少重弩彈!你們筑寨吧!”
“我或能勸郡尉率兵出灌河城,與龍驤大營匯合,圍殲榆城嶺與橫山之間的妖蠻,到時候便能將北面的妖蠻震懾住。”吳景林輕吐一口氣,建議道。
吳景林是生性謹慎之人,但這十數日率三千天水郡兵進入橫山城,與陳海匯合后,胸臆間卻有一縷情緒洋溢的豪情斗志在滋生、在滌蕩回腸,這時候就想到趕去橫山防線西區灌河城見族叔,同時也是代表天水郡、華陽宗坐鎮橫山防線的郡都尉吳澄,勸說吳澄率天水郡兵主力,出灌河城,與龍驤大營圍殲榆城嶺與橫山防線之間的數千妖蠻戰兵。
這將天水郡數十年來難得的反擊大戰,此戰能勝,必能激烈全郡及華陽宗子弟的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