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赤城大捷之后,陳海與董寧在鹿城的諸多作為,就不再以河西利益為先,這已經令宗門及董氏很多人不滿,但大家也不會相信董寧有朝一日,有可能會跟董族、跟宗門決裂,而且是為一個曾經羞辱過她的男人。
然而,孫泉宗卻不得不考慮陳海在鹿城可能會有部署,他們即便真要有什么動作,也應瀝泉、鹿城雙管齊下、確保萬無一失才行。
“陳海會不會已與妖神殿勾結在一起?”陳知義坐在孫泉宗的對面,蹙著眉頭問道。
陳知義年逾七旬,也才明竅境后期修為,今生修成道丹的機會渺茫,但他身為陳氏閥主,出任都護將軍府長史,一直以來都是世子董疇身邊最重要的謀臣之一。
陳知義從來都不會在世子董疇面前流露出對陳海的好感或者惡感,只是客觀的分析問題,以供世子董疇參考。
從最惡劣的局面推斷,董寧即便真要背叛宗門,與董族決裂,在鹿城有葛玄喬、冉虎等人牽制,僅依仗精絕軍是遠遠不夠的,而葉氏也不可能輕易跟精絕都護府捆綁在一起。
陳海必然要有絕大的依仗,才敢說這樣的話,而陳海背后可能會有的最大依仗,那只能是妖神殿。
唯有妖神殿悍然出手,才能徹底割斷河西對鹿城的控制。
要不然的,僅董寧一人背叛宗門,與董族決裂,也成不了勢。
而支持陳知義這一推斷最大的證據,就是妖神殿長老苗明成此時就在鹿城坐鎮。
要是妖神殿每月僅僅是通過鹿城交易一兩乘神機戰車或神機弩的核心部件,也沒有必要讓苗明成這樣的人物長期留在鹿城坐鎮,這實際上直接壓制了河西對鹿城的控制跟影響力。
還有一句話陳知義沒有說出來,但相信世子董疇、孫泉宗都能想到,那就是陳海憑什么說服正在休生養息的妖神殿不惜冒著與河西徹底撕破臉開戰的兇險,與他們勾結?
鹿城背著太微宗及董族,已經在暗中供應妖神殿淬金鐵料!
“這頭養不熟的獨狼。”孫泉宗恨恨的說道。
即便他們的猜測都是真的,即便他們已經洞悉了陳海所有的布局與陰謀,卻發現極難破解陳海的布局與陰謀。
他們要是施加太大的壓力,一旦導致鹿城全面倒向妖神殿,問題將會變得極其棘手——妖神殿曾有從鹿開峽南部深山覬覦鹿城的動作,事后被陳海與葛玄喬聯手嚇退,但猶保持著這種可能。
一旦讓陳海留在鹿城的嫡系,與妖神殿勾結,完全控制住鹿城,又與平盧大綠洲西部的長樂城一起,迫使葉氏也全面倒向妖神殿,河西要派出多少精銳兵馬,才能爭得鹿城的控制權?
兩座淬金砂礦都不在河西的境界,河西卻又離不開這兩座淬金砂礦的供應,就才是造成河西當前在這件事上進退兩難、以致對陳海徹底失去控制的關鍵。
“或許該是請陳海回宗門修行了。”陳知義對世子董疇說道。
聽陳知義這么說,趙如晦是心里一驚,陳知義是建議世子董疇將陳海囚禁起來。
董疇猶豫不決。
“世子,此事需要果斷處置,不然會遺患無窮。”孫泉宗也堅定無比的說道。
見孫泉宗、陳知義都主張如此,趙如晦更驚。
“趙如晦,你如何看待此事?”董疇還是難以決斷,看向趙如晦問道。
趙如晦硬著頭皮說道:“陳海雖然桀驁不遜,卻無損害宗門的行為,望世子三思。”
“你這話是說沒有人能讓陳海低頭嗎?”陳知義陰惻惻的盯著趙如晦,質問道。
趙如晦不知道陳知義為何要置陳海于如此的境地,但看到世子董疇已經被陳知義挑得滿臉怒容,心知他人微言輕,再難以改變什么。
世子董疇此前還是頗有維護陳海之意的,但要是世子董疇也認定陳海的存在,將會威脅到董氏及太微宗,誰還能勸他回心轉意?
趙如晦心里悲涼無比,情知陳海真要被囚禁起來,河西寒門子弟稍稍有所改觀的局面,又將陡然轉落谷底。
他此時也是能明白陳知義為何在這關鍵之時,要捅出這一刀,實際上是在陳海崛起之后,昭陽亭侯府蒸蒸日上,而昭陽亭侯府內又皆是寒門子弟爭輝相映,將關系親近的解文琢、解文蟾甚至就連陳烈的獨女陳青等等宗閥子弟,都被襯托得黯然無光。
此外,昭陽亭侯府的崛起,陳氏嫡支完全沒有占到半點好處,就憑借這點,陳知義也不想再繼續容忍陳海了。
“你且在這里稍等,我讓人去取縛神索給你。”世子董疇聲音沉凝的對孫泉宗說道,又取出隨身的金劍符詔,將詔令封印進去,即將金劍符詔往藏機殿方向擲去。
縛神索等宗門重寶,不會隨意賜給哪位弟子祭用,平時都收藏在藏機殿,需要用時,才能從藏機殿借用出來——而藏機殿也是神侯平時潛修之地。
趙如晦看著孫泉宗、陳知義都面露喜色,他是哀大莫如死的坐在冰涼的大殿里。
然而過了片晌,世子董疇擲出的金劍符詔就飛回到鎮妖殿,卻不見藏機殿有人將縛神索取了送來。
趙如晦心里奇怪,見世子董疇接過金劍符詔神色凝重起來,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時候。
“父親要我們過去一下。”世子董疇收起金劍,立身而起,即往藏機殿方向飛去。
孫泉宗、陳知義隨后飛出鎮妖殿,趙如晦也無法確認世子是不是讓他也過去,猶豫了片晌,也硬著頭皮,御風而起,往藏機殿方向飛去。
藏機殿說是殿閣,但殿閣卻深藏山腹之中,從外面看去,只是太微山深處一座鎖于云霧之中、靈氣濃郁的山谷。
趙如晦雖然拜入宗門有八十余年,卻沒有機會踏入藏機谷。
兩位青衫老者坐在石溪前的山石上對弈。
神侯董良相貌看上去正值壯年,眼瞳里神華熠熠,雖然很平靜的坐在那里,也沒有絕強的氣勢透漏出來,但望之卻似乎一座深淵浩海、予人一種怎么都看不到頭的感覺。
而坐在神侯董良對面的青衫老年,臉頰瘦矍,頷下白須及胸部,乃是陳族老祖陳雋。
陳雋在太微宗,論輩份甚至要算是董良的師叔,與葛玄喬一樣,都是道丹境后期修為,是成名兩百年前的人物,但看他須發皆白,兩百五十余歲的高齡,卻絲毫未露老態,可見他的修為,要比葛玄喬還要略深一籌。
陳雋同時還是陳知義的嫡祖,在西征戰事過后,在太微山深處已經閉關潛修逾二十年,誰都不知道他竟然出關,還跟神侯董良在一起弈棋為樂。
陳知義都嚇了一跳,給神侯見過禮后,又與一干人給祖父見面:“祖父什么時候出關了,知義都還不知道啊。”
“你們鬧出這么大動靜,我想靜心閉關也不成啊。”陳雋微微一笑,言外之意是專門為今天之事才特意走出潛修的洞府。
“你陳家的小娃,鬧得太微宗雞犬不寧啊,你總不能袖手不管,”董良笑道,又轉身問嫡長子董疇,“你過來借縛神索,究竟打算怎么處置陳海,說說吧…”
陳知義與孫泉宗面面相覷,這些年來,世子董疇有什么決定,即便也有不妥的地方,神侯也從來都不會直接干擾,這也是維護世子董疇在河西的權威。
神侯此時將他們都召過來,明擺著是對他們處置陳海的做法極為不滿啊。
董疇卻不需要在自己的父親面前端什么架子,也不需要去妄自揣測父親的想法,只是一五一十將陳海不受控制、對太微宗及董氏可能會造成威脅如實說出,最后說道:“用縛神索或許有所不妥,要不請陳師擬一道手諭,請陳海回宗門修行?先磨磨他的性子,日后還是堪得大用的。”
董疇還是堅持他的意見,只是手法可以稍稍緩和一些。
趙如晦還以為事情有所轉機,但沒想到世子董疇現在的主意卻變得堅定無比。
世子董疇治河西,這些年并無不當的地方,神侯或許對如此處置陳海有所疑慮,但也不可能強令世子董疇改變主意。
“…”董良微微嘆了一口氣,袍袖一甩,就見一乘通體烏黑的神機戰車從他尺許寬的袍袖里滾了出來,穩穩的落在面前的石地上。
當然,這并非是聚泉嶺此時所批量制造的初級神機戰車,在體形上要大出一倍左右,也顯得更凝重,穩穩當當的立在那里,像是一座崖山。
看到這一幕,趙如晦都嚇了一跳,沒想到神侯他老人家潛修此地,竟然不甘寂寞,親手嘗試鑄造更強大的神機戰車…
“父親,這是?”董疇困惑不解的問道。
“陳海兩年前離開聚泉嶺,對中級神機戰車的制造,對匠師會提了幾個條件,車體擴大一倍、基層將卒要能獨立駕馭、車軸以及各個方向的護甲都要全面加強,速度提升三分之一,”董良微微一嘆,說道,“或許你們都在想,這還不簡單嗎?我起初也這么想來著。現在看來,沒有這么簡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