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3 縱橫來去(下)

　　師妃暄低頭疾走，跟著梵清惠下到山腰，就見到本來一片祥和、佛音陣陣的靜念禪院，早就沒有佛門莊嚴之意。

　　四處都有一些僧人急匆匆呼喊著、怒罵著，組織著一隊隊僧兵準備下山，更有些人心神沮喪，呆在原地怔怔出神，這是被打壓了心志，心亂如麻。

　　高聳殿堂后方，黃橙橙銅殿此時大門洞開，殿門旁兩位黃衣中年僧人扶住了空，看著地上一字排開的四具尸體，沉默悲傷。

　　師妃暄心里一跳，長長吸了一口氣。

　　“偌大的靜念禪院，這么多武僧，還有高深莫測的了空大師和座下四大金剛，都只是拖住無雙劍十數呼吸時間，就被人得手離去，還弄得己方損兵折將。四大圣僧雖早有預謀，躲在一旁伏擊，緊趕慢趕，終是錯過了這場爭奪戰，聽著剛剛嘉祥尊者氣急敗壞的聲音，應該也是失了手，讓對方得以全身而退。”

　　“這叫偷雞不成反蝕了把米，靜念禪院吃大虧了，師父曾說設下香餌釣魚，如今魚跑了，餌也被吞掉，不知她又有何等想法？”

　　師妃暄心里復雜難言，對靜念禪院的大敗虧輸感同身受的同時，內心深處又有了一些竊喜。

　　“原來，不只是我的行動失敗，師父連同四大圣僧，再加上了空大師這等人物，設下的龍潭虎穴也擋不住那人，這真是意想不到…”

　　如果師妃暄知道后世歷史，她一定會知道有一句話可以形容她的心態：“不是國軍無能，是共軍太過狡猾了，此敗，非戰之罪…”

　　她內心沉沉嘆息一聲，通明劍心隱隱察覺到事情的經過。

　　“也許，真正能勾聯天地的大宗師，并非師父想象的那般容易對付。”

　　偷眼瞧去，梵清惠此時已是玉面含霜，她緩緩走到跟前，看向擺成一排的十來具尸體。

　　其中有四人身形格外高大，全都面相猙獰，仍舊帶著一絲殺氣，可惜的是，如今的他們，已經殺不了任何人。

　　排在第一位的是不嗔和尚，此時雙目兀自圓瞪，除了一顆腦袋仍然完好，全身軟成一團，顯然是骨骼全都被震得粉碎。

　　“是什么樣的攻擊？能把精擅橫練體若精鋼的先天頂峰高成這般模樣，這是純力量的比拼，體魄的碾壓。”

　　梵清惠能看得明白，不嗔和尚身上沒有真氣攻擊的痕跡，他是死在對方面對面肉身硬拼之上。

　　而不癡、不貪二人面上尤自殘留著不可置信。

　　梵清惠仔細一看，立刻明白了他們的想法。

　　任憑誰被自家師父的獨門真力打中，都會有這等表現。

　　他們的肉身此時已是半熟，帶著一絲焦糊肉香，還微微冒著熱氣，饒是這位慈航靜齋齋主心意深沉如海，也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最慘的是那個被鮮血淋滿全身的黑臉大和尚，梵清惠認得那是不怒和尚，此人向來默默無言，勤研佛法，專心做事，深得眾僧信重。

　　了空閑時也曾表達過對這人的喜愛，認為他最有希望接任靜念一脈傳承，對其寄望深厚，但這具尸身如今卻是拼湊在一起。

　　看得出來，先前一戰，這位不怒和尚應該是被強橫勁力打成七八截，其狀慘不忍睹。

　　“梵齋主，了空無能，恐怕已是難當大任，此戰過后，老僧當遣散弟子閉門思過，以求得佛祖原諒。”

　　褐衣老僧緩緩轉過頭來，低誦佛號，帶著說不出的落寞。

　　兩人震驚的發現，了空原本光潔如玉的面容此時已是皺紋密布，兩頰還有著一塊塊的老年班，身形雖然依舊挺得筆直，但眼神渾濁，氣息枯朽，離得近了甚至能聞到一陣陣腐臭味。

　　竟然老朽至此。

　　“大師你…”

　　梵清惠心里一驚，玉容失色，連退了兩步：“大師何必自苦如此，無雙劍雖然搶得和氏璧離去，卻也暴露了形跡，怎么也不可能逃出四大圣僧的圍攻，此次計劃有些波折，卻終究沒有出錯，請稍等片刻，他們應能為大師報得殺徒闖寺之仇的…”

　　“非是自苦，而是被那后輩破了閉口禪，再中了天地元氣近身一擊，老僧幾十年苦修毀于一旦，如今已是神散功消，命不長久，實在已經幫不上忙…”

　　了空面色平和悲苦，這時候身上才有了一些高僧大德的味道，聽到梵清惠說及報得殺徒之仇，眼神也是毫無波動，顯然已是心平氣和，少了先前的雄心壯志。

　　梵清惠張嘴還欲再勸，竟不知從何說起，見了空招呼眾人收拾禪院來，不再關心此戰勝負。她默然轉身，向著山下行去。

　　師妃暄跟在身后，突然問道：“師父，了空大師實力極強，以我看來，實戰能力甚至不輸四大圣僧，他都攔不住無雙劍，四位前輩能得手嗎？”

　　她說得客氣，其實只是為尊者諱言，了空豈是不輸四大圣僧，在師妃暄看來，這位修練閉口禪的老和尚其實更加強大，只是看上去，就如見崇山，一身佛力深若淵海，莫可匹敵。

　　從這方面來說，他才是這一戰的主力。

　　可是，就連如此高僧都敗在了無雙劍的手上，不但被破了閉口禪，還被打得功力消散，垂垂待死。

　　那人又會厲害到何等地步？

　　看著梵清惠眼中的謎之自信，師妃暄都不知道該不該說出自己心中的不安。

　　“當然可以，妃暄你有所不知，論及天下佛門，除了我們慈航靜齋之外，最富盛名的高僧大德就是這四位了。既然稱得上一個圣字，當然不同尋常。他們或許在天賦上比不了空大師，但為人圓滑機朽，世事通明，每一個都持戒百年，看盡榮辱，有這份心境才更接近佛祖本質。”

　　見師妃暄面色不以為然，梵清惠眉毛一挑，看透了徒弟心思，似笑非笑說道：“最重要的是，四大圣僧之所以稱圣，不是因為他們本身力量比了空強大，而是因為他們合起來可布下明王降魔陣，能演不動明王法相，封天鎖地，你知道這代表什么嗎？”

　　“封天鎖地？”

　　師妃暄驚愕抬頭，目光晶亮，問道：“可是號稱能夠封鎖天地元氣，讓所立之處化為佛土勝境的無上神功，不是說，此等成就需要達到羅漢境方才可以施展出來的嗎？四大圣僧似乎還沒…”

　　她所說的羅漢境當然不是傳說中靈山佛境佛法廣大的阿羅漢，而是指的人間傳法，得證菩提的初果羅漢，定中沒有妄想，行住坐臥一念不生，能做到境隨心轉，比起天人感應又高深了一層，達到我為天地的境界。

　　心念一動，即為佛國。

　　也就是道家所說的“天人合一”。

　　佛學修為能達到這種境界，也談不上跟人去爭強好勝，更別說陰謀埋伏無所不用其極了，這跟羅漢身份不符。

　　那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四位圣僧有著獨特法門，臨時獲得強大威能，可以鎮壓一切，如此方能說通。

　　在師妃暄的認知中，寧道奇離這境界還要差了一些，而無雙劍也并沒有超脫到這一層次，她終于明白，為何師父從來不曾擔憂，總是信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