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蠻族之間的戰爭,從二月底的接觸戰,到三月初的大爆,幾乎沒有任何的拖延,因為雙方原本也就已經做足了準備,不管是銳氣的比拼,還是物資的積累,至于調兵遣將、排兵布陣等,更是早就經過了不知多少次的推演。
南方的反攻,是全方位的,而蠻軍終究還是受到了占領時間太短、后方不穩的影響,雖然也組建了不少天孝軍,但是天孝軍的士氣,不管是與南方實行先軍政策的華夏軍,還是與順利改革軍制后的新軍(蠻軍),全都無法相提并論,更多的時候,只是用來送人頭。
雖然天孝軍本身的實力實在是不值一提,但在協助新朝管理百姓、鎮壓反抗的過程中,卻又起到了極大的作用。也正因此,以寧江在臨安重新組建的神武右軍、吞鵬軍為的各路人馬,先重點打擊的就是天孝軍,這也迫使蠻軍不得不開始收縮防線,長河北岸的武州和秦州,最先落入了華夏軍手中。
雖然在長河北岸,很快的就站穩了腳跟,但是在往前推進的過程中,依舊是受到了極大的阻礙,雖然運用上了火炮,但是缺少優良的戰馬,依舊是華夏一方最大的難題。南方江多湖多,水戰的作用極大,然則要想收復中原,騎兵終究還是難以缺少的要素。
而為了避開己方火器不如南方的弱點,神冊宗倍從一開始就定下了,以機動性更強的野戰為主的戰略,并不局限于一城一池的防守。
新朝以精銳騎兵來去如風的戰術,對于南方的華夏軍來說,的確是最為頭疼的事,很大程度上抵消了華夏一方因為火炮的使用,所形成的陣地戰、攻城戰的優勢,一些華夏軍往往還在路上,就受到了出其不意的攻擊,損失慘重,一些運輸中的火炮,也因此而落入了突然殺來的蠻軍手中。
臨安一方,對此所采取的策略,就是進一步實行先軍政策,同時對前線的將領,在定下一個階段的目標后,就大量放權。在大的戰略上進行統籌,前方將領的具體戰術,基本上不進行過問,只在事后加以研究。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從…這樣的話由身為丞相的他,在朝堂上親口說出,因此也成為了前線許多將領隨時可以舉起的“令箭”。人數,原本就是華夏一方的優勢,只是以往,對于真正有才能的人掣肘太多,縱是名將也難以施展拳腳。
以尊華抗蠻為大旗,全民抗蠻,靠著人數上的優勢壓向蠻軍,再采用優勝劣汰的方式,對取得優異成果的將領、官員進行提拔,對其進行重點支援和補充,這樣的手段,的確是出了新朝高層的預計。
在前期拉鋸戰的大量傷亡中,一些優秀的將領,也隨之脫穎而出。雖然,在朝廷上,也有文官對此做法強烈質疑,這樣下去,最后就算是平了蠻夷,日后也難免陷入群雄割據、一些勢力尾大不掉的局面,到那時,則蠻夷之禍雖止,諸侯割據難平。對此,身為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寧江的回答是…管它呢!
這副“我只管到掃平蠻夷,那之后的洪水滔天關我屁事”的態度,的確是亮瞎了許多人的眼。
然而絕大多數的人,實際上是看不到…或者說并不在乎那般“遙遠”的未來的,他們看到的是可以讓他們大展拳腳的舞臺,心系天下的英雄、野心勃勃的野心者,但凡覺得自己有本事的,都希望能夠借著這個機會,或是一展生平所學,或是撈取更大好處,也正因此,大量的人投身于這劃時代的浪潮之中。
雖然給以了前方將領相當大的權利,但因為,以天下兵馬大元帥的名義,控制著后方支援的眾多物資,以及整個朝廷的運轉,在大的戰略方向上,寧江依舊是牢牢地把控著。
優秀者能夠得到更多的資源和兵力的補充,在各個將領對自己的人馬擁有著相當大的控制權的情況下,可以說是一種變相的軍功爵制了。這種群狼戰術,如果從長遠來看,的確是容易留下后患,但是這個時候,卻是讓兵強馬壯的蠻軍、總體人數不足的弱點進一步放大。
“…寧江這廝,到底想要什么?”
昊京皇城,各地的戰報如同雪片一般飛來,神冊宗倍緊緊的皺著眉頭:“他這是瘋了不成?”
虎帝猛查刺看著沙盤,沉吟不語,過了好一陣,方才抬起頭來,整個形勢錯綜復雜,到這一步,連他也難以看得明白:“從華夏的史書來看,寧江的這種做法,倒是有些像當年漢王劉邦對付楚霸王的手段。當年的楚霸王,不管是個人實力還是兵法,俱都了得,戰無不勝,為了消滅楚霸王,漢王就是采用了這種向諸侯許下大量好處,對自己有力的手下如韓信等大肆放權的手段,韓信本只是一個不受重視的治栗內史,漢王聽從蕭何意見,筑壇拜將后,直接委韓信以重權重兵,彭越叛楚投漢后,漢王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兵力分出部分歸他統率,故此引得群雄效力。楚霸王彭城之戰,以三萬精兵,大破漢王與諸侯軍六十三萬人,漢王身邊只剩得數十人逃脫,楚霸王自以為勝券在握,誰知后面,他雖不斷取得勝利,身邊人反而越來越少,漢王一方則是越戰越多,以楚霸王之強,終究也敵不過天下英雄的十面埋伏。”
“看著相似,其實不然。”神冊宗倍嘆氣,“當時的漢王,自身其實也只是諸侯之一,向其他諸侯許下大量好處,更多的是空口畫出的大餅,他要不能取得天下,天下不是他的,這些大餅自然作廢,他要取得了天下,真的當了皇帝,這些諸侯,他自然有辦法再來收拾,他當時所懼,唯獨楚霸王一人罷了,至于后來出現的‘無名老人’,則完全非他所預計。”
繼續道:“漢王不向諸侯畫大餅,諸侯也不為他所用。但是寧江此刻,身為丞相,居天下兵馬大元帥,原本就已經位高權重,若是借著他的地位和聲望收兵收權,不客氣的說,將來篡位都不是無法做到。像他這樣的做法,就算奪回了中原,將來要么進一步內亂,要么就只能如同春秋時期一般,行分封之策,這等飲鴆止渴的做法…”
緊緊地皺著眉頭:“此人之心思,完全無法測度,我本是以為,他必定會借著戰爭大副收權,集權力于一身之后,進則掃平天下,改朝換代,退則掌控朝野,以天子之名,號令四方,為一代梟雄。身居高位而不收權者,亙古未有,他到底圖個什么?難道他真就是不圖權柄、毫無私心的圣人,幫華夏奪回中原后,真就拍拍屁股走人?”
虎帝負手,也不由得踱了幾步。
南方所有的戰略,是他們最害怕的…其實也是最不可能出現的做法。
從他們的角度…或者說從許多人的角度,都無法想象南方會采用這樣的做法,正如神冊宗倍所說,那姓寧的,到底圖個什么?
“還有北邊。”神冊宗倍沉聲道,“赫虎、鹿月兩部的暴動還在擴散,這分明就是拜火教的女尊在背后弄鬼。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分一杯羹,這是誰也能夠想到的事,問題是,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我不信她就只靠著手上的這一點實力,就真的敢跳出來?”
猛查刺負手來到窗前,冷哼一聲。湟河以北,最大的反抗勢力黑山軍雖然已被完全擊潰,張燕也被當眾斬,墨門也徹底擊垮,但是宗家軍宗沼、浮云寨孫戶這兩股勢力,依舊頗為難纏,猶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種時候,赫連、鹿月兩部忽如其來的暴亂,的確是讓孟神君那一邊極是頭疼。
“冥篁王那一邊,還是不肯現在出山?”
“他原本就在與善公主、秋水薦的一戰中被牽動內傷,又被化名小白道人的寧江逼退一年,現在正值修煉的關鍵時期,將來出關,舊患消除,宗圣可期,怎肯在這個時候出關?”神冊宗倍嘆氣,“他要是肯出關相助,孟神君那一邊也會減輕許多壓力,可惜、可惜…寧江那廝還真是算得精準。”
又道:“現在只希望,鶻后那一邊能夠徹底奪下鬼狐陘,把巴蜀的華夏軍全都堵死,只是…恐怕也不是太樂觀啊。”
猛查刺道:“你有什么主意?”
神冊宗倍嘿笑道:“事到如今,倒不如把奚蒙狂、奚延壽兩兄弟放出去,讓他們去對付長河那一邊的華夏軍罷了。”
猛查刺道:“以他們兩兄弟的脾氣,將來真要得了勢,肯定不會放過你。”
神冊宗倍嘆氣:“所以我給他們機會。”
巴蜀北面,接近潞州一帶,到處都是窮山惡水,一些地方,甚至只能靠著從山壁上強行打出的狹小棧道來通行。
這個世界并沒有人來念出“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這樣的話語,然而除了有限的幾條陘路,想要從其他地方入蜀,的確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而即便不考慮蜀道之難,像這樣的險惡所在,往往也是賊寇四處,匪徒橫行,在外頭劫掠完畢后的山匪,在被圍剿時,往往一聲呼嘯,潛入這樣的深山之中,令人徒呼奈何。
在那陡峭而又崎嶇的山路上,一行人真正蜿蜒前行,這些人,大多已經精疲力盡。對于江南水鄉來說,本是陽春三月的日子,但是在這里,春秋之際,空氣極其潮濕,瘴氣最為嚴重,單是這樣的路上,就已經有許多人病倒在地。
嶕峣老道抬起頭來,看著遠方霧氣籠罩的山頭,長長的嘆一口氣。
跟著他來到這里的,都是從伏熊谷逃出的非戰斗人員,有主要精于木甲術的偃師,有擅長鑄鐵煉劍的鑄劍師,還有一些墨者的家眷。
曾經紅紅火火,一段時間里,讓所有人都看到希望的新墨門,在殘酷的鎮壓下,終于還是以失敗而告終,到如今,善公主生死未卜,其他領或是傳出死訊,或是下落不明。他們在一些江湖人的幫助下,不斷的轉移,終于來到這里。
只是,在他們的前方,到底是什么樣的一種情況?
對外界的消息,幾乎一無所知的他們,除了繼續向前,已是沒有其他辦法可想。畢竟,走這一條路,還有一點兒機會活著轉移到南方,其它路,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條。
后方猛然傳來女人的嚎啕大哭,嶕峣老道回頭看去,那憔悴的女人抱著懷中的孩子,坐在地上,哭聲嘶啞。其他人圍了過去,在她的身邊安慰著,最后,孩子被人抱離,簡單的埋葬了,女人在大家的攙扶下繼續向前。
忽的,嶕峣老道抬起頭來,看到遠處山間一閃而過的光芒,心中一個咯噔。那樣的光芒,必然是某件事物的反射,這意味著,很可能有人在暗中觀察他們。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
在如此艱難的處境中,嶕峣老道實際上已經不抱多少希望,然而到了這一步,縱然來的是敵人,他們也沒有什么辦法可想。無奈之下,只能讓大家加快步子,試圖早點通過這一條路,并在暗中希望,那些人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然而這樣的期盼,很快就淪為了空想,周圍顯然有人在往他們這個方向圍來。困苦的臉上,絕望的表情,雖然加快了度,但更可能的是,趕向了死亡的羅網。
進入了一處棧道,方自轉出,前方有幾人閃了出來。眾人趕緊停住,一同戒備。
“可是墨門的朋友?”對面的陰影中,有人走出,“敝人陳天涯,再過去,是紅巾軍、威遠軍與蠻軍鶻后、李胡的戰場,還請諸位與我改道而行,以免不小心遇到蠻軍。鬼軍師已經知道諸位有可能經過此間,派了我們前來接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