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心中始終無法放下心來,但是這個時候,擔心顯然也沒有什么太多的用處。
青年將寶桐抱入懷中,摸了一陣,然后站了起來,一手牽著紅蝶,一手牽著小鷺,道:“夜已深了,我們去睡吧。”
皇甫鷺微微的巧了翹嘴兒,嘻嘻的道:“我們才不跟你睡呢,每一次都欺負我們三人。”
青年笑道:“哈,講道理,這幾次到底是誰欺負誰?我本來還以為你們都是乖女孩。”
寶桐與皇甫鷺不由得紅起了臉,紅蝶卻是用手往他的腰擰來,似喜似嗔:“誰不乖哪?明明就是你壞。”
青年笑著揉了揉她的腦袋,原本就不想讓她們為他擔心,當下按下心事,便要帶著她們睡去。就在這個時候,孫紫蘿飄了進來:“公子…”
夜色越發的深沉,三個少女一同看著青年踏出院門的背影,等著他。外頭,青年接見了一名北方趕來的信使,沒過多久,就匆匆的出門去了。孫紫蘿來到后院,讓三個少女今晚不用等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三個少女彼此對望,卻也都有些擔心。
當晚,一艘船連夜離開了臨安…
第二天的上午,朝堂亂成了一團,寧江的突然消失,讓許多人都摸不著頭腦,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雖然這個時候,在寧江不斷改進的體制之下,就算沒有了他,靠著集體決策,也可以運作起來,但少了他一個,卻讓所有人都覺得少了主心骨,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在城外調運著糧草的甘玉書趕回了臨安,除了原本在寧江身邊的孫紫蘿前來告訴他,說寧江有時暫時離開,讓他先幫忙看著外,也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好在,這個時候的朝堂,一切都井井有條,雖然被迫替寧江擔起了他本應承擔的事務,卻也沒有發生什么意外。
“那家伙沒有說錯,‘制度’比人才更加的重要,每個人都能起到作用,卻又不是缺了誰就不成的制度,才是良性發展的關鍵。”甘玉書感嘆著,“只是這般下去,不要說丞相可有可無,就連皇帝…有沒有也無所謂了。”
而這個時候,某人已經沿著支流,換船進入了長河,并順流而下,一天之后,來到了長河的出海口,登上了從北方沿海南下的一艘樓船。
蔚藍的大海上,已經開始往西北落去的金烏,在海面上拉出一道長長的粼光。粼光隨著波濤的起伏,有節奏的晃動著,平穩緩慢,寧靜的海面下,卻隱藏著洶涌而強大的力量。
踏上了甲板的青年,首先看到的是道門伍柳仙宗的宗主伍重,伍重領著他往艙中走去,在那里,一個青年女子回過頭來,卻是前些日子,已經離開了江南的趙庭珍。
“寧公子…”
看到青年的到來,趙庭珍低聲說道。
青年點了點頭,穿過了幽長的走道,另有一名女子,從屋中走出,卻是名滿江湖的“算空哀思”秋水薦。
此刻的秋水薦,早就已經知道,那個時候闖入她們與冥篁王、孟神君之戰場的“小白道長”,與以前的寧翰林、如今的寧丞相,乃是同一個人,此刻雖然是第一次看到他的真面目,但在伍重的介紹下,也沒有說太多,只是輕輕的往里頭指了指:“她在里面…等你。”
青年問道:“發生了什么事?”
秋水薦低聲道:“我趕到的時候,其他人都已經被殺,只有她一人逃出,具體是什么情況,其實妾身也不是非常清楚,身體雖然受傷嚴重,但是更重要的是…神魄撕裂!”
“神魄撕裂?”
“能夠覺察到她的體內有兩個神魄,其中一個神魄,已經無法堅持,即將飛散…”
青年進入屋中,看著躺在床上,臉色金白的女孩。
嬌嫩的肌膚,絕美的容顏,窗口上鑲著半透明的方形琉璃,琉璃上的花紋,在夕陽透入的光芒下,映在她的薄被上。
其他人都退了出去,青年獨自一人,來到床邊側身坐下。仿佛感應到他的到來,床上的女孩,慢慢的睜開了眼睛,毫無光芒的眼眸,虛弱到仿佛已經不存在了的氣息。
“你、你來了?”女孩的嘴唇輕輕的顫動著。
青年將她摟入懷中:“發生了什么事?”
“你…放心,你的她…沒有事,我沒有讓她出事!”女孩艱難的睜開眼睛,想要將他看清,卻已經是無能為力。她此刻的神魄,已經不足以支撐現在這個傷重的身軀。
男人的氣息,緊緊的擁抱著她,給了她一些溫暖,她的手被輕輕的握住。
“是誰做的?”身邊的男人,輕聲的問著。
“…惡女神!”女孩的強提著最后的意志,充滿了無奈和嘆息,“她所帶的那口劍…那口金黃色的劍…上面帶著圣凰的力量…我擋不下來。我、我以前說過,會把你的她…還給你的,我…我做到了…”
那口來不明的黃金寶劍,汲取的卻是天外的圣凰的力量,發現已經無法擋下那一劍的善女神,強行撕裂了她與鸞梅長公主逐漸融合的神魄,用自身的神魄凝神化氣飛出體外,強擋殺招。那一劍,擊穿了她的神魄,也擊中了她與鸞梅共同擁有的身體,但是因為她奮不顧身的強行阻截,身體只是受到重創,逃出山林后,被趕來的秋水薦救下。
身體和鸞梅本身的魂魄得以保全,但是善女神自身的神魄,卻是處于潰散的邊緣,靠著那最后一縷芳魂,一直支撐到現在,就是想要,堅持到能夠見他最后一面,告訴他,她把他真正心愛的那個人,還給了他,她讓屬于他的那個“她”、平安無事的回到了他的身邊。
“這些日子,我想起了一些事情,許許多多…以前的事情,”女孩流出淚來,“我們…我和真正的惡女神,其實只是以前昆侖山獸園里的兩只小鳥,在天界崩潰后,它…朱雀…它禁錮了我們的身體,驅使著我們的魂魄,迫使我們為她做事,這一次不成功的降世,讓我忘掉了這些,我相信了你說的那些話,我相信了共產光輝,我以為我真的能夠擺脫它,真的能夠反抗它…我忘掉了,真正的…我的身體還在昆侖山,還在它的手里,不管我在這里做了什么,在這里呆了多久…終究…終究我還是逃不出它的掌握…”
寧江緊緊的將她抱在懷中。
“不想回去…真的不想回去…”女孩的身體在他的懷中顫抖,哽咽的話語,透著的是絕望的話語。
殘陽在窗外的海面上,往水天一線的盡頭沉沒,陰影一點一點的滲來,灰暗,陰冷,卻是怎么也無法阻擋。青年緊緊的抱著她,這一刻,更多的是什么忙也無法幫上的無力感。
“她把‘綺夢’這個名字給了我,她說,她叫鸞梅,我叫綺夢,我們兩個人…是最好最好的朋友,”女孩哽咽著,“受傷后的這些日子,想起了很多很多,惡女神的那一劍,帶著它的力量,強迫我記起了很多很多的事,強迫我想起自己到底是什么。神魄一次又一次的,在它的強迫下轉世,每一次去當善女神,名字都不一樣,可是我終究覺得,終究只有綺夢這個名字才是我想要的,可能是因為,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我暫時擺脫了它,只有這一次我沒有怕它,雖然…雖然只是一個錯覺,雖然只是一個夢…真的、真的想要有那樣子的一個世界,沒有人被折磨,沒有人被壓迫…真的…想要活在那樣子的世界里。”
有力摟著她嬌小柔弱的軀體,寧江沉聲道:“告訴我,要怎么樣才能找到你?要怎么樣,才能真真正正的,把你從它的手中救出?”
女孩在他懷中淚流滿面:“沒有用的,你們對抗不了它的,不要讓它下來,不要讓它出現在這個世上…你們對付不了它的。”
青年面無表情,冷冷的道:“告訴我,要怎么去找你?然后,在那里等我,總有一天,我會出現在你面前、把你帶走!”
那堅定的、卻又不容置疑的話語,讓綺夢那灰暗的眸光,多了一些光芒,緊接著卻又在淚水中搖頭。這終究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她無力…也沒有膽量去承受這樣的希望。
青年卻是緩緩的、繼續道:“告訴我…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黑暗不斷的涌來,女孩的聲音,在無限的黑暗中虛弱,猶如沉淪在再也無法看到光明的深淵中。
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神魄飛散的最后一刻,女孩的臉龐,在絕望的淚水中綻開了凄美的笑容:“綺夢…真的是一個、好美好美的夢,我真的可以…叫這個名字嗎…好冷…真的好冷…”
懷中的女孩,在無力的囈語中沉睡了過去,那縹緲的聲音,打散在黑暗的盡頭,就這般消散而去。
緊緊的抱著女孩的青年,就這般一動不動,直至那無垠的暗,一點一點的吞噬著他周邊的一切光亮,連帶著他以前,迷失在無底的深淵中。
他的目光,卻在這深沉的夜色間,依舊清晰而堅定,默默的注視著窗口…什么話也沒有說!
海風在夜里,愈發的冰冷,如同風霜一般刮在臉上,甲板上,趙庭珍抬頭看著天上的星辰,然后,又時不時的回過頭來,看向身后的船艙。
遠方升起的月色,在海面上孤伶,夕陽其實方自落下未久,氣溫卻是下降得極快。掛在桅桿上的氣死風燈,在風中搖動。夜空中星辰零落,海面倒映著冷月那微弱的光影。
甲板的另一邊,秋水薦獨自一人,坐在案后,撥動著琴弦,琴聲起起落落,縹緲得猶如天女飛去,并沒有多少哀怨纏綿,也沒有什么秋恨春情,有的只是空山靈雨般的空靈,以及那些許的寂寥。
琴聲隨著越發冰冷的海風,吹向了遠方的大海。波濤起伏的海面,浪花滾滾。
琴聲與海浪聲中的戰船,反而顯得更加的寧靜,就像是已經遠離了塵世,在天地之外,享受著不被人打擾的安靜。
船艙中的青年,什么也沒有做,就這般,一直摟著懷中的女孩,直到琉璃窗外的夜色,更加的深了,虛弱的女孩,才慢慢的蘇醒過來…
緊接著卻是抓著他的衣襟,失聲痛哭:“她不在了…她已經不在了。”
“我知道!”青年繼續摟著她,緩緩的說道,“但是,不要哭,總有一天,我們能夠找到她,將她救出…讓她回到我們的身邊。”
在他的懷中,鸞梅卻是無法止住她的悲傷…
戰船從入海口,沿著長河逆流而上。
那一夜里,原本就重傷未愈的鸞梅,沒過多久,就在痛苦中睡了過去。
寧江就這般一直陪著她來,直至天亮。
第二日里,再次醒來的鸞梅,說了她跟綺夢相處的事情…是的,綺夢…她將這個名字送給了她。
原本在為著共同的理想而努力,結果卻發現,所有的一切不過就是美麗的泡影。
寧江為她進一步療傷,不過真正難以治愈的,卻是心靈上的憔悴。
在這個過程中,鸞梅告訴了他一件,讓他頗感意外的事情。
“拜火教,”在他的身邊,鸞梅低聲說道,“綺夢告訴我說,拜火教,跟當年徐福帶走的那三千名童男童女有關。”
拜火教…徐福…童男童女?
這樣的聯系,讓青年感到詫異。在此之前,他確實是很難將拜火教,跟被徐福帶走的那上千名童男童女聯系在一起。
只是,對于當年毛遂與徐福所做之事,原本就有許多未解之謎。計殺張儀,逼逃蘇秦之后,毛遂化名呂不韋、李斯,與徐福一同把持著大秦的朝政,就連嬴政,實際上也是毛遂之子。
再后來,徐福帶著三千童男童女出海“求仙”,一去不返,而化名李斯的毛遂,在嬴政死后沒有多久,也消失無蹤,雖然按著史書,“李斯”是被趙高害死,然而是或不是,實際上也無法知曉,只是,就算不是被害死,按著歲數,那個時候的他,恐怕也已老邁,否則不會看著大秦就那邊灰飛煙滅。
當然更有可能的是,毛遂最終是被復仇的蘇秦所殺,正如星落老人所猜,如果不是確信毛遂已死,徐福也無法再回來,蘇秦也不敢那般明目張膽的,以“無名老人”和“董天舒”的身份出現。
但是不管怎樣,綺夢這筆賬,他終究是要算上的。
拜火教…惡女神…女尊…乃至于那所謂的圣凰。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過她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