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此刻,被綁在外頭的,正是原箭雁嶺的二當家“隱地太歲”卓惠德,暗地里的身份,則是無惡不作、為江湖人所不齒的黑庭鬼宗的幕后主使,又曾指使幾個被他收買的弟兄,殺害箭雁嶺的大當家“金刀”舒暢。
江湖人一向最講究的,就是一個“義”字,“義”字甚至要比“俠”字還重要,義薄云天、仗義疏財的,都是江湖人最景仰的、沒遮擋的好漢,做一些打家劫舍的惡事,反而不是那般的被在意。也正因此,卓惠德殺害弟兄的事一被揭穿,在華夏的武林中,立時就混不下去,即便是黑道都難以容得下他。
紅巾軍攻下箭雁嶺后,吸收了箭雁嶺中,包括盧云飛在內的好幾位將領,以及不少原箭雁嶺的底層頭目和士兵,既然逮到了卓惠德,那將其交由原本亦是箭雁十的盧云飛來處理,既是江湖上的義氣,也是對這些從箭雁嶺投來的兵將的示恩和拉攏。
當下,盧云飛便拽著卓惠德到軍前,當著眾將士的面親手斬殺,以慰那些被害的弟兄的在天之靈。
另一邊的帳中,紅娘子則在招待著五毒花娘的蜀葵娘、佛桑娘二女。
此刻,金嫫姥姥已經跟鹋哥鬧翻,實際上,就算沒有鬧翻,眼看著鹋哥這艘船即將沉沒,也沒有多少人愿意再待在這艘船上,不趁著大局未定,暗中前來與華夏一方和談,賣一個好價錢,等到日后華夏一方開始揮師西嶺,想談也遲了。
對于紅娘子一方,拉攏金嫫姥姥,原本就是既定的策略,畢竟,就算攻下了巴蜀,緊接著,與蠻軍開戰在即,而西嶺到處都是毒瘴,山艱路險,強行平定耗時耗力,也很難真的剿平。只要西嶺的三荒九嶺二十七洞能夠重新依附華夏,甚至在與蠻軍的交戰中成為助力,那給予適當的恩惠,也是必要的事…
進軍蜀城的戰略,正在如火如荼地展開,鹋哥雖然依托堅城,但此刻的華夏軍氣勢如虹,如果不是受限于季節的因素,行軍相對緩慢,早就已經殺到了蜀城城下。而即便如此,到了二月初,蜀城還是被攻來的兩路人馬所包圍,與此同時,已經駐扎在巴城的居志榮也還是分出兵力,巴蜀地界內的許多郡縣,幾乎是傳檄而定。
而這個時候,九嶺中的金蠶嶺、花豹嶺已經宣布歸順朝廷,再加上反過來為華夏軍做開路先鋒的原西嶺名將木援、和在巴蜀的民間扎根頗深的巫鬼教,各郡各縣,縱然有一些頑抗的,也很快就被掃了個干凈 同一時間,北方的善公主與她所帶領的墨門,卻處在了最難熬的緊要關頭。
冰天雪地中,北方的草木,才剛剛有了一些復蘇的跡象。越是艱難的日子,寒冬就越是難以過去。
昏暗的林中,腳步聲窸窣作響,善公主正領著最后一批從伏熊谷撤退的墨者,在祈陰山脈的深山中急奔。
經過了一整個冬季的不斷抵抗,伏熊谷終究還是無法守住,被孟神君派出的高手,以輪番進攻的車輪戰術攻破。孟神君那一方,固然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價,墨門這一邊,卻也同樣是傷亡慘重。
善公主固然知道,只要再堅持下去,最多一個月,華夏軍對蠻軍將會張開全面的進攻,到那個時候,蠻軍就會無暇顧及他們這一邊,他們的處境也會好轉起來。但也惟其如此,同樣清楚這一點,無論如何不能留著他們在后方繼續破壞的孟神君,的確是下了血本,而他們終究還是勢弱。
放棄伏熊谷,已經是不得及的選擇,成功的送出了一些非戰斗的人員后,他們往另一個方向闖出,其目的,自然是要利用他們的重要性,來為另一邊的撤退爭取時間,只是方自奔了一陣,善公主驀地停了下來,扭頭往周圍看去。
隨著她這一停,其他人也跟著聽了下來。
善公主的目光,在林中緩緩的移動著,地面上冰雪消融了許多,一些地方已經開始抽出新芽。這幾天并沒有下雨,天空卻是異常的昏暗。寒流并沒有完全過去,周圍一片蕭瑟,幾乎看不到任何的動物。
此刻,善公主身邊的墨者,共有六十多人,差不多算是伏熊谷最后的精銳,除了她之外,高層人員中,還有“冷面判官”古山巖。雖然逃入了深山,但是蠻軍在各處的阻截,也是必然的事情。
只是,原本以為,至少在這里,暫時甩開了蠻軍精兵的追擊,但是那層層疊疊地撲來的、壓抑到讓人心悸的殺氣,卻使得善公主那粉嫩的臉,變得異樣的凝重。
火光在另一頭陡然閃現,形成了高密度的火墻,有兩名墨者瞬間就被卷入其中。有人厲聲叫道:“拜火教。”這喊聲是不顧一切的示警,卻也是最后的慘叫。
即便早已草木皆兵,這一次戰斗還是來得出其不意。拜火教所使用的一些術法,他們固然已經見識過許多次,但每一次陡然出現時,都還是難以防備。
嘭的一聲,有墨者舞劍,與竄出的敵人戰在了一起,火光與劍光同時揮舞。搖搖晃晃的人影中,火光爆裂。
古山巖緊握鐵劍,就要往敵人最密集的方向沖去,頭頂上卻有火云憑空涌動,驚人的玄氣噴薄而出。揮劍的那一瞬間,轟然間,火光 綻開,從火云中竄下的是個女子,雙手拿著的是一對吳鉤,劍于吳鉤的撞擊中,露出火光后頭那滿是殺意的臉。“蕭古!”古山巖怒哼一聲,劍身的抖動間,一劍氣擴散開來,試圖逼退強敵。
后半身猶如化作了火焰,與火云連成了一片,憑空倒掛的蕭古,一對吳鉤開合的瞬間,爆散的玄氣再瘋狂的涌來,熊熊的烈炎在隨著她的每一招,不斷的迸。兩人的攻擊都是異常的快,短短的幾個瞬間,就已經互換了數十下,不愿久戰的古山巖劍光一閃,塵山劍法爆出,劍氣猶如山陵,反從高處往蕭古鎮下。
蓬勃的劍氣,排山倒海般涌來,蕭古往回一鉆,鉆入火云的那一瞬間,火云碎散,再出現時,已經到了古山巖的身后。身前是撲空的劍氣,引起了玄氣的爆散,古山巖返身,鐵劍與吳鉤繼續碰撞,咣咣當當,兩人的身影不時變幻,不斷的更換位置,蕭古固然沒有能夠殺掉古山巖,古山巖卻也始終無法將她擺脫。
戰斗如潮水一般擴散,原本就精疲力盡的墨者,與潛伏許久的拜火教徒,戰得天昏地暗。枝頭上的殘雪被震飛,于空中碎散,又或是被突然騰起的火光蒸,呼呼的風聲中,樹木起火,于昏暗中滾起濃煙。
從遠處看去,林中搖晃的身影,飛騰的刃光,一道道寒氣隨著熾熱的戰斗而向外激蕩,有怒吼如虎,有人影倒下。
以險惡的戰場為背景,善公主的目光,卻是往更遠之處看去,一個女人,背著一柄黃金寶劍,陰陰冷冷的,往她踏步而來。
這個女人,善公主以前不曾見過,但是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善公主就已經知道,這個女人,正是拜火教的“惡女神”。
那一次,看到阿彩的那個名為阿鳳的同伴時,善公主知道,那個阿鳳就是惡女神,后來寧江通過秘密的渠道傳信過來,說慈心齋的慈月仙子,應該就是惡女神。
這個女人,既不是阿鳳,也不是慈月仙子,然而善公主同樣能夠,通過神秘的感應確定,她就是“惡女神”。
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奇怪的事情,善公主并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追問,她的目光,全都在這個惡女神所背著的黃金寶劍上。
在她的前方,惡女神冷冷的,舉起了黃金寶劍,一劍揮出。
天地變色,乾坤破裂,那無法抵擋的狂潮,卷起了層層疊疊的血肉…
進入二月后,江南很快就春暖花開,基本上已看不到冰雪。
由道門率領的南劍水師,已開始對長河北岸極東面近海的蠻軍進 行騷擾,北復中原的戰爭,已經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
臨安城中,千里加緊的戰報,從西面飛來,寧江幾乎是第一時間接到了蜀城攻陷,鹋哥被專門為了殺他而準備的大量武林中人的圍殺中、死于當場的消息,這也讓他松了第一口氣。
鹋哥不死,一旦被他逃回西嶺,終究是一個有可能留下后患、出現變數的因素,也對華夏一方接下來對西嶺和巴蜀的控制不利,從而對接下來的戰爭,產生一些不利的影響。
攻下蜀城的戰爭,雖然險惡,但其實,并不如何出人意料,苗軍一方掌握了南方近來煉制水泥的手段,但是對火器的掌握,不要說與此刻的南方相比,甚至還不如蠻軍,有神冊宗倍在的蠻軍,對于火藥的配方和火器的制作,也已經在快掌握,雖然因為鋼鐵的精度不夠,還無法制造火炮,但一些射火器的戰車,也已經開始普及,甚至還出現了,雖然只能射實彈,但威力還不錯的青銅炮。
而苗軍哪一方面,鹋哥對明巫祝師的信任,終究是不如猛查刺對神冊宗倍,更何況明巫祝師長于巫術,這些方面原本就非他所長。
真正拖累了收復巴蜀的時間的,主要還是巴蜀那一邊,正月里連續不斷的雨水,使得不少時間浪費在行軍的路上,即便后方給予了大量的支援,終究也只能按著整個戰略的步驟,及時的攻下了蜀城、斬殺了鹋哥。
不管怎么樣,第一步…或許也是最關鍵的一步終于做到,這些日子里,其實也頗為緊張的寧江,也多少松了一口氣。
很快,這個戰報就傳遍了臨安城,朝野上下,群情激昂。人,有的時候的確是一種奇怪的生物,去年北方大片土地淪陷,南方也岌岌可危的時候,慈學遍地流行,每個人都在渴望著和平,而現在,當開始意識到原來我們也能打的時候,幾乎人人都在談論著戰爭,縱連那些去歲還在研究著慈學的儒者,此刻也都興奮的,恨不得將手中的書卷換做寶劍,跟著上陣殺敵,所謂的和談,全都成了笑話。
然而,在整個南方的興奮中,丞相府中的青年,心情卻因為北方傳過來的一個消息,而瞬間沉重了起來。
這個消息是模糊的,有許多東西還不能確定,卻讓他的心緊緊的揪了起來。
只是,雖然心中有著不安,有著擔心,但是除了通過一些網絡,讓北方的人幫他繼續打聽,他卻也什么都無法做。那是湟河以北生的事,他縱然想做一些什么,也無法幫得上忙。
府中的三個女孩,也都感受到了他的心情。
收復巴 蜀的戰報,讓她們跟著興奮不已,然而沒多久,她們的男人…那個在這些日子里,總是會抽空兒變著花樣欺負她們的人,突然一下子就變得沉默了起來。
具體生了什么事情,她們也并不清楚。
那天夜里,天色已黑,她們來到書房,看到他并沒有在房中,而是獨自一人,站在外頭的屋檐下,負手抬頭,看著夜空中的月亮。
園中的柳樹,其中一些,已經開始抽出了新芽,夜里卻還是很冷。月光灑下,皎潔如水,如同銀霜覆在了園中的假山上,讓遠處的夜景,猶如貼上了一層反光的銀色貼紙。
寶桐與紅蝶、皇甫鷺對望一眼,三個人一同上前:“寧哥哥?”
青年扭過頭來,看向她們。皇甫鷺心直口快,問道:“寧哥哥,你怎么了?”
青年笑了一笑,側身在石欄上坐了下來,朝她們伸出手。皇甫鷺貼在了他的左邊,紅蝶倚在了他的右邊。寶桐穿著鵝黃色綴金邊的精美襦衣,背后掛著彩綾,立在他的面前,低聲問道:“寧哥哥,生了什么事嗎?看你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沒什么,只是在擔心一個人。”青年說道。
看了看左邊的小鷺,又看了看右邊的紅蝶,說起來,她們兩個,一個是她六姐的孩子,一個是她皇兄的女兒,表姐妹兩人,全都與她長得頗有幾分相像。
希望…她不會有事…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