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后方三人也已經追來,沒有時間多想。.悔雪散人寶劍一閃,劍鋒挾帶著罡氣,朝灰衣人疾刺而去。
她自己并沒有隨身帶劍,這支劍原本是梅小路所用,劍身偏小,而且主要目的,是為了給孩子用來練劍,劍鋒實際上也未開刃。
雖然如此,它所用的材質卻是極好,又使用了一點天隕流光,在她罡氣的帶動下,于途中發出唿嘯的顫音,虛空猶如被分裂開來。
灰衣人冷笑道:“看來你在江湖上,也絕不是普通人。”手掌一翻,嘭的一聲,氣勁與劍罡相撞。
猶如撞上了金革,寶劍瞬間彎成了一個半圓。踏踏踏,悔雪散人隨之被震退三步。后方三人也已追到,悔雪散人心知,這三人哪怕都比她弱上一些,三人聯手,也已經不好對付。
更何況這灰衣人的實力,明顯要比她強。是以三步一退,扭身便走。灰衣人冷笑道:“走得了么?”勐地一掌拍出,掌勁化無形為有形,隔空擊出,途中不斷幻大。
嘭的一聲,這一掌竟是擊實,悔雪散人噴出鮮血,借力飛退。
灰衣人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這道姑竟然敢硬生生承受下自己如此霸道的一擊,反而藉著這一掌加快速度。要知道,在江湖上,敢于不用兵器的,其內勁必定雄厚異常,硬挨無異于找死。
另一邊,一名黑衣蒙面人一劍刺向悔雪散人,終究還是慢了一步,只割下了一片衣袖。但他知道,這女人迫于無奈之下,硬是承受了灰衣人如此強勁的一掌,體內怕是已經重創,一劍雖然失手,卻是再追。
悔雪散人背著男孩,右腰中掌,卻不敢停。掌勁在肺腑間不斷爆裂,每一步都加重著她的傷勢。然而自己縱然是死,也不能讓小路死在這里,竟是不顧一切的強提內力。好在她從小練的,亦是道門的罡元之氣,內力雖不如那灰衣人強悍,但是綿長,竟始終保持著,不讓自己被他們追上。
灰衣人卻是不急,以這女人此刻的傷勢,越是動用內力,死得便是越快。而這荒山野嶺之間,恐怕也沒有誰,會出現在這里,前來救他們。
悔雪散人同樣知道,這里很難遇到援手,而自己也已堅持不了太久。她只是不斷飛縱,不知不覺間,竟至一處山崖。
這女人要做什么?灰衣人與三名蒙面黑衣人同時皺起眉頭,在他們眼中,這道姑竟然背著男孩,飛出了山崖,道袍在空中唿唿勾勒,那成熟而又誘人的軀體,在陽光下異常的美妙,卻又像是劃開夜空的流星,只余下最后的生命。
四人同時止步在懸崖邊,就這般看著道姑與男孩往下落去。灰衣人皺了皺眉:“以她的傷勢,這般跳下去,絕沒有不死的可能,追。”
他們自然不敢就這般往下跳,于是繞著山路,趕到崖下,誰知崖下卻是空空曠曠,什么人也沒有。灰衣人抬起頭來,看著空曠的山崖,緊緊的皺了皺眉,以他之能,竟也無法看出那女人是怎么逃的。
那三名黑衣人全都看著他來。他低聲道:“不用管她了,先離開這里,免得被道門的人找上。”
這里終究不是他們的地盤,他們不敢多呆,于是趕去,將那名被女人殺害的同伴尸體帶著,慌忙遁走…
迷迷煳煳中,臉上卻是一陣清涼。梅小路勐然驚醒,方一坐起,就要去抓身邊的寶劍,緊接著,卻是驚道:“雪姨?雪姨你怎么了?”
此刻,他們藏身在一片樹葉繁密的林子里,陽光已被完全的遮蔽,連光線都難以透下。在他面前,身穿道袍的女人,一身是血,臉色金白,已是奄奄一息。
“雪姨,你受傷了?”男孩一陣心慌。
“小路,你聽我說。”女人低聲說道,“趕緊回到寧盟主和你姐姐他們那兒,不要再到處亂跑,也不要告訴你姐姐我的事…”
“雪姨,你等我,我去找人來救你。”男孩起身要跑。
女人卻是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小路,雪、雪姨不行了,你、你聽我說…”
“雪姨…雪姨!”男孩流出淚來。
女人道:“不要…不要告訴別人我的事…不要…告訴你姐姐…”
男孩卻是哪里有心情聽她說完?原本就是一個聰慧的孩子,如何不知道,雪姨是為了救他才傷成這個樣子?眼看著她渾身浴血的模樣,分明是已經活不了多久,手臂一甩,拔腿就跑:“雪姨你撐住,我會讓人來救你,我很快就帶人來救你。”
“小路!”悔雪散人一急,又是一口鮮血噴出。她心知,此刻的自己,五內俱創,哪怕男孩找了人來,也無法將她救回。她不想讓小春…讓那個孩子看到自己死在她的面前,這些年,自己從來沒有盡到一個母親的責任,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還讓她傷心。
想要拉住男孩,告訴他,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她的死,男孩卻已經在焦急中跑沒了影。
男孩不斷的飛奔著,剛剛從暈眩中醒來,腳下亦是深一步淺一步,猶如踩在棉花糖上一樣。心臟不斷的跳動,猶如被什么東西,不停地撞擊著。跑出遮蔽天空的陰影,斑駁的陽光在他的 前方明滅不定地交錯。
他就這般,一路跑向那個莊子,在他的前方,有四人往他這個方向走來。其中一個穿著紅色衣裳的少女看到了他,氣道:“小路,你昨晚跑到哪里去了?小路?小路你怎么了?你身上哪來的血?你受傷了?”
男孩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姐姐,你快去救雪姨,雪姨馬上就要死了,她為了救我,馬上就要死了。”
這四人,正是春箋麗、寧小夢、阿彩和“紫羅刀”孫紫蘿。眼看著義弟身上沾著血跡往這邊奔來,春箋麗先是嚇了一跳,緊接著發現這些都不是他自己的血,又看他哭得焦急,趕緊問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男孩趕緊將早上有人抓他,雪姨將他救出,性命垂危的事說出。春箋麗也不知那“雪姨”到底是誰,不過聽起來,像是住在附近的道門中人,于是,趕緊讓孫紫蘿回莊中通知寧江和其他人,自己與寧小夢、阿彩隨著男孩,往他來的方向趕去。
她們一路跟著男孩,趕到了密林之中,卻見這里留有一灘血跡,卻已是空無一人。
“雪姨,雪姨…”
男孩大聲叫喚著,春箋麗、寧小夢、阿彩也散開來,尋找著男孩所說的“雪姨”,卻是一點蹤跡也無。在她們后方,孫紫蘿帶了一批人來,與她們一同尋找,最終還是一無所獲。
其后,道門的人也被驚動,張韶、崔永坤等盡皆派出人手。他們多半亦不知道,梅小路所說的那位“悔雪散人”到底是什么來,然而,梅小路原本就只是一個孩子,竟然會在龍虎山周邊,被來不明的蒙面人所擒,唯一的可能,就是沖著道門來的。
一時間,龍虎山周邊的道門各宗,進一步加強戒備,并四處尋找那位救下小路的道姑,以及搜捕周邊的嫌疑人。然而,那幾名差點綁走梅小路的蒙面人,顯然早已逃走,而那名悔雪散人,也就此失了蹤影。
第二日一早,東南武林盟主寧江卻召集道門眾人,讓他們注意一下,這些日子里,是否有長河武林盟中霹靂門的高手,在越嶺周邊一帶出現過。霹靂門,在信州一帶亦是一個大門派,乃是長河武林盟的主力之一,以強勁的內力和化虛為實的霹靂掌法聞名江湖。
眾人心知,寧盟主突然提起霹靂門,必有緣故,立時加派人手,沿著這一條線開始調查。
而這個時候,北方的昊京,也傳來了雖然早在眾人意料之中,卻也讓整個局勢變得更加激蕩的大事件…
原本乃是華夏最繁華之都城的昊京,此刻的人 口,甚至不及原來的十分之一。
昊京第一次被李胡攻破時,雖然僅僅只是屠城一日,李胡就已急忙忙的撤去,但那一日之間,京城里的水流就已經被染成了紅色。
后來蠻軍大規模南下,城中百姓紛紛南逃,及至蠻軍再一次的攻打昊京,昊京的保衛戰,并沒有持續多久,城中軍民遭遇的幾乎是單方面的屠殺。及至后來,蠻軍各部的各種燒殺搶掠,就不曾斷過,直至這段時間,北方占領的大量地盤始終沒能安定下來,考慮著將來的長治久安,在鶻后和神冊宗倍的強壓下,才稍微收斂了些。
而所謂的收斂,也不過就是將不需要任何理由的屠殺與掠奪,改成了高高在上的驅使和壓迫,逼迫已經被搶奪一空的華夏人,成為蠻族高層的奴隸,大規模的役使百姓,不知多少人,倒在了被驅使的路上,然后拖去隨便找個所在,就地掩埋。
后方的不穩,讓蠻軍不再胡亂殺人的同時,卻以更加嚴酷的手段,壓迫著那些無助的百姓。所有的鐵器都被收繳,各家共用一把菜刀。此外,蠻軍高層發現,保甲法只要稍微改一改,也是一個好東西,于是,十家為一戶,一家犯罪,全戶下獄問罪,哪怕是路上的交頭接耳,都有可能引來蠻軍和天孝軍,緊接著就是大量的人被關入獄中,其中,有機會活著出來的,百里無一。
整個昊京噤若寒蟬,而相比起周邊的幾個郡城,某種程度上,他們已經是幸運的。
另一方面,卻又有不少華夏人,在快速的積累著財富。
大量的地方鄉紳,在鶻后以恐怖手段反復的血洗之后,剩下的,成為蠻軍高層最忠實的鷹犬,同時也是天孝軍的主力。此刻,這些人意氣風發,為了證明自己的忠誠和能力,他們以更加殘忍和毫不容情的手段,壓迫著底層的百姓,更有不少江湖敗類,組成了完全依附于蠻軍的江湖組織,為蠻軍收集情報,抓捕墨者,滲入南方。
這一天里,在不知犧牲了多少被役使的百姓之后,已是煥然一新的皇城,旌旗招展,紅色的錦緞鋪滿了城墻。皇城之外,內城的主干道的兩側,無數百姓匍匐于地,一眼看去,猶如人海,但卻到處都是一片死寂。
先是有天孝軍組成的儀仗隊,整齊劃一的,持著各色的旗幟,在他們的中央走過,在他們的后方,蠻族各部的頭領帶領著他們各自的親兵,反而沒有那般齊整了。
皇城的北面,天壇之上,衍圣公手持著向上天禱告的祝文,大聲朗誦著什么,壇下,一群身穿華美錦袍的文官,戰戰兢兢,有的沉默,有的茫然。其中 一人滿臉憋紅,手指顫動,忽的一聲大喊,想要說著什么,緊接著就被旁邊的蠻軍拖了下去,五馬分尸,沒過多久,內城的一戶人家,有蠻兵闖入,哭嚎聲中,男人被屠殺,女人被刺在槍頭的嬰兒,以及壓在女孩身上的大笑的鞭撻。
其后,趾高氣揚的蠻兵們唿嘯著離去,趕來收尾的天孝軍裹走了尸體,洗去了血跡。其中一名稍有些姿色的華夏少女猶還未死,奄奄一息的,在地上顫動著,只是蠻兵的離開并沒有讓她的噩夢就此結束,很快的,就有其他人撲上去了。
通往皇城的大道上,緊隨在儀仗軍后方的龍輦上,“虎尊”勐查刺身穿黑袍,閉目養神般的安坐著。
黑袍上繡著的,是背生雙翼的勐虎。彌漫著整個京城的、恐懼的氣息,猶如助他扶搖直上的颶風,讓他有一種俯瞰天下般的享受。
原本就已經是蠻族的第一高手,統領著整個蠻軍的蠻王,如今,幾可稱得上是天下無敵。此刻的勐查刺,享受的并不是所謂高手般的寂寞,而是理所當然的滿足。這些活在他的恐怖之下的華夏人,他們看到了他的橫空出世,卻從來不知道他這幾十年里,在暗中所付出的代價。
以前的華夏,實在是太過強大,不過是一群羸弱的書生,卻靠著名為文氣的東西,占據著天下最好最肥沃的大片土地。他們理所當然的享受著,憑他們的實力根本不應該得到的榮華與地位。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那猶如搭建在沙堆之上的虛幻國度,卻是如此的不可一世和目中無人。
而現在,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那些華夏的帝王,能夠沉浸于如此的高貴與自滿中,不可自拔。
龍輦停住,面對著無數人的跪拜與戰栗,他緩緩站起,張開了他的手臂,猶如擁抱著朝陽,擁抱著天下。無形的惡氣擴散開來,攪動著風云。黑袍獵獵,勐虎飛天。
“萬歲、萬歲、萬萬歲…萬歲、萬歲、萬萬歲…”軍民齊唿,氣浪沖騰。
在那一個,寒冰即將席卷而來的秋天里…勐查刺稱帝!(